战争与社会：一个复杂的话题——《战争》

woohoo345

　　在人类历史上，战争是个不可回避的话题。“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孙武在几千年前就作出了这样的论断。战争一再改变历史，并塑造了国家与社会的面貌。欧洲在15世纪有约5500个政治实体，到19世纪初只剩200个，到1945年后则不到30个，这一变化很大程度上与欧洲历史上的一场又一场战争有关。类似的，中国成为大一统国家，多少可以追溯到战国末年秦国发动的兼并战争。

　　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人类处于长期和平状态，用官方语言表述就是“和平与发展成为世界主题”。这当然并不意味着世界上再无战火，实际上，中东战争、越南战争、海湾战争等等大大小小的局部战争从未停歇。但这主要发生在各大洲的“边缘”地带，主要大国之间长期得以避免直接冲突，尤其那种举国动员，全民皆兵的场景已成为久远的历史。人们长期得享物质繁荣，战争因此被遗忘，甚至被视为反常状态。这不禁让人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欧洲大国均势下的长期和平，但凭借事后之见，我们都知道，那一切在1914年化为泡影，欧洲随即陷入了全面战争。如今，世界再度陷入战争阴云之中，俄乌战火方炽，“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提法在政治人物的话语中频频出现；而东亚也隐隐听到了云层中的雷鸣。

　　牛津大学国际历史系的名誉教授玛格丽特•麦克米伦于2018年应BBC之邀举办里斯讲座，介绍战争与社会的关系，于是有了《战争：人性、社会与被塑造的历史》一书。

　　不同于约翰·基根的《战争史》、马克斯·布特的《战争改变历史：1500年以来的军事技术、战争及历史进程》等作品侧重于战争史本身，本书是立足于“战争与社会”的关系展开，着重讲述战争与社会的互动。

　　第1章“人类、社会与战争”可以视为一个综述。书中首先探讨了战争在人性中的起源，这里类似福山在《政治秩序的起源》一样，一方面，对照考察了人类的动物近亲——黑猩猩和倭黑猩猩，指出如同其它物种，人类这一物种既有好斗的一面，也有合作的一面，因此暴力欲望也是人性使然；另一方面，列举了不同理论家对“自然状态”的假定，并考察了晚近人类学对太平洋岛国原始部落的研究成果，将杀戮的欲望追溯到原始时代，指出有组织暴力并非人类社会进入复杂组织阶段才出现。因此战争绝非反常现象，而是根植于人性之中。

　　书中继而讨论了战争与国家的关系，指出战争不仅决定了国家存亡，而且促进了国家发展，即所谓“战争缔造了国家”。这里对比了英法两国，英国为发动战争建立了近代财政和税收制度，使得更多资金能投入战争，法国则做得不太好，因此影响了自身发动战争的能力，并最终导致1789年的大革命。此外，国家还不得不进行有益于部分或全体社会的改革，以提升其军事能力。反过来，战争也对国家和社会产生重大影响，如促进了技术进步，促进了社会平等，甚至加强了社会融合。从这些角度讲，战争并不全然是负面的，甚至可以说，战争促进了国家发展和社会进步。

　　第2章“战争的起因”探讨了战争爆发的原因。对于一场具体战争，可以区分近因、远因。但由于本书是对历史上战争起因的高度概括，因此更多是对战争起因的罗列，这可谓五花八门，爱情、宗教、王朝斗争、帝国主义等等都可能引发战争。书中也列举了错误的乐观主义、机会窗口等触发因素。这部分大体可以与斯蒂芬·范·埃弗拉的《战争的原因》对照参看。

　　第3章“方法与手段”及第4章“现代战争”侧重从古至今战争艺术、作战方式、战争文化和军事技术等方面的发展，以及彼此间的关系。可以想见，这基本是从宏观角度探讨，简要勾勒了从古典时代的到封建时代，再到近代民族国家体系下，从依赖青铜兵器到铁器再到火药武器的演变（可参看约翰•基根的《战争史》）。书中主要强调了文化、技术和战争之间的密切相互依存，如现代战争就迫使社会更具组织性，以更好地调动资源，这反过来也使得和平时期，人们更能有效调动资源；而现代舆论也可能对战争产生巨大影响，政府和军方也逐渐学会了操纵舆论。这一定程度上是对第1章中内容的补充。

　　第5章“打造战士”介绍了战斗的主体——参战人员，涉及国家如何招募士兵，人们为什么愿意成为军队的一员，以及平民如何转变为战士等。书中也思考了不同性别在战争中的角色，以较多篇幅介绍了女性如何参与战争，以及她们的态度和行为如何塑造了男性战士等。

　　第6章“战斗”介绍了战斗人员的战争体验，以及战争对他们身心造成的影响。这部分主要依赖个人记录和文学作品中对一线战斗经历的描述。战争无疑颠覆了和平时期的社会秩序和道德，以及许多习以为常之事，打破了诸多禁忌。对一些人来说，战争带来了奇怪的兴奋感，一些人享受战斗激情和杀戮的感觉。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正如书中引用的许多战争亲历者的回忆，战争中感受到的是恐惧、死亡、等待、厌倦等。因此，指挥官的个人魅力和战友情谊对于维持士气非常重要。战争中的人类情感非常复杂，有时是一种混杂了兴奋和厌恶的情绪，正如罗伯特·李所言：“战争如此可怕，这是件好事，否则我们就会太喜欢它了。”

　　第7章“平民”介绍了平民在战争中的境遇。在历史上的很长时间中，平民与战斗人员能清晰区分，他们并不直接参与战争进程，但也不能免受战争影响。书中讲述了从伯罗奔尼撒战争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发生的军队针对平民的暴行，这在历史上史不绝书。更重要的是，现代战争模糊了前线与后方的界限，远程武器也使得打击对方民用设施成为可能。为了削弱敌人的作战能力，所有交战国都对对方港口、工厂、水坝等设施进行轰炸或炮击，丘吉尔就明确指出要“破坏整个德国的文明社会生活”。因此，平民无法置身事外，而是深受战争的影响。作为一名女性学者，麦克米伦还以相当篇幅描述了战争如何颠覆女性的传统角色，使她们走出家门。

　　第8章“控制不可控之事”主要探讨了战争法。其中以利伯制定战争法的努力（可参看《林肯守则：美国战争法史》）和贝尔塔·苏特纳争取和平的事业为引，讲述了西方如何试图制定战争法，控制战争并减轻其影响，甚至彻底废除战争。但令人遗憾的是，围绕战争的相关国际法在实践中并未得到遵守，大国在开战时完全无视国际规定。书中也强调，西方奉行“双标”，自己遵守一套规则，却让眼中不太“文明”的他者遵守另一套规则，并列举了近年来英美以人道主义等理由对伊拉克等国的入侵，指出其伪善，而这恰恰也是战争屡禁不止的重要原因。

　　第9章“在我们的想象与记忆中的战争”则主要讲述了艺术与战争的互动以及人们对战争的纪念。战争影响了戏剧、诗歌、小说、电影等艺术形式，这些反过来又塑造了人们想象和思考战争的方式。不仅如此，对战争的想象还影响了各国对自身的认识，人们往往会通过纪念历史上的战争的方式表达自身身份认同，并将这与现实中的政治议题联系起来。典型的如俄国人对1941-45年的卫国战争的认识，尤其其中的斯大林格勒战役，被视为“不屈的俄罗斯国家”的象征。这部分讨论相对简略，更多可参看《战争的文化》。

　　由于脱胎于讲座，本书的鲜明特色是语言生动，加入了许多历史轶事、名人语录，阅读体验非常流畅。但由于战争这一话题非常宏大，所以书中往往只是对涉及的各方面点到为止，需要进一步了解的读者可以参考书后所附参考书目。不过总体而言，麦克米伦成功地吸引了读者对战争这一话题的关注，让人们认识到战争与社会息息相关，无法回避，它固然造成巨大破坏，但也促进了社会进步，它既为人所厌恶，也为人所歌颂，可谓具有复杂的面相。事实上，战争深植人性之中，反对战争同样深植与人性中，这也正是战争的悖论。随着技术进步，战争破坏性越发加大，甚至可能毁灭人类。因此在全书最后，麦克米伦提醒读者：“我们必须对战争做出思考，且要思考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

　　字数：2745
　　转自：煎茶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958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