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梦乡》：用不合适的方式强调信赖反而削弱了信赖

ThomasVan

　　《金色梦乡》结尾处，七美为青柳印了一枚“做的非常好”的小红花印章，曾经木讷、平庸的青柳在历尽波折之后，终于得到了他的勋章，从逃亡的表现来看，青柳已经成长为果敢勇毅的男子汉了。

　　读的过程中找了几首披头士的音乐来听，尤其是那首《Golden Slumbers》，舒缓而沉毅的节奏会为身处艰难的人们带来安慰，只要不放弃，如歌词所述，终会有一条回家的路吧？

　　总体来说还不错的阅读体验，不过我认为这本书也有一些问题，从精密程度上来看，它和1367有云泥之别。

　　首先是结构冗余，“工具人”较多。

　　第一部分是晴子和平野晶的会面，从这一部分来看，两位女性的笔墨是相对均匀的，性格特征都非常明显，晴子柔和沉静，平野晶活泼，有点儿特立独行，非常“摩登”。但从结构上来看，平野晶在整本书中唯一的作用是引出她的男朋友菊门将头，作为仙台市安保摄像头的清洁工之一，可以预测到他在青柳的逃亡过程中会发挥一定作用，但令人讶异的是，他在后文中也没有发挥作用，在晴子与他的会面中，并没有得到可以付诸实施的有益信息。换句话说，整本书中大幅删减平野晶和将头的内容，甚至完全删除，也不会影响结构的完整性。

　　第二部分“事件观众”也是一样。这一部分，主要的角色是田中彻、保土谷康志，以及初中生少年。事实上，只有保土谷康志在后文中发挥了关键作用，而在本部分被着以浓墨的田中彻，以及少年老成的初中生在后文中没有任何一个镜头，作者只是借助他们来叙述民众视角。倘若将民众视角散落在书中其他部分，也不会影响阅读。

　　好的文学作品，每个人都是有血有肉的，都是值得赏析的，更不用说是被施以大量笔墨的角色。在这种具备推理属性的书中，读者对前期的每一个重要角色都报以期待，但这些角色在后文中却销声匿迹，在阅读心理上也会有种被欺骗感。

　　而这也导致了本书前期的节奏较慢，二百页之前，读者都是在吃包子皮，二百页之后，才慢慢尝到了馅儿的滋味。

　　第二是角色设定有瑕疵。围绕主角青柳，可以将这本书中的主要角色大致分为四类，分别是青柳的朋友、媒体、警方、民众，他们的表现都让人充满疑惑。文中最重要的一句话可能是“人类最强大的武器是习惯和信赖”，这是青柳朋友们所秉持的核心理念，但这句话在文中并没有得到深层次的表达。读者甚至会怀疑，这个论断是成立的吗？习惯和信赖的力量真的有那么强大吗？我们每个人都孰知“曾子杀人”杀人的故事：

　　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有顷焉,人又曰：“曾参杀人。”其母尚织自若也，顷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参杀人。”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

　　这个故事至少可以说明，从人之常情角度来看，不需要根据、毫无保留的信赖是很难存在的，即便以曾子之贤、曾母之信也是一样。但在文中，作者好像为主角开了几次金手指，比如青柳遇到的五位不良少年，他们认出青柳是嫌疑人，但却草率地、毫无理由地相信青柳是含冤受屈者。

　　再比如岩崎前辈，他对青柳的信赖一部分源自于过往共事时的了解，另一部分来自于“我一直都觉得电视这玩意只会说谎”，所以相信青柳所说是真相。读者感受到的不是互相信赖所带来的感动，而是情绪化、非理性的轻信。如果这个“相信链条”想要成立，需要几个条件，一是人的习惯不会改变，二是一个人可以了解另一个人的全部，三是媒体的公信力完全丧失，这三个条件同时满足何其难也。

　　相比之下，晴子和阿一的信赖比较合理，晴子深知青柳的习惯，又得知了阿一遭受恶警殴打，也得到了青柳的自白“我不是凶手”，信息综合起来，可以相信青柳的清白。

　　从这里也要引出媒体和警察角色的问题。此书中对媒体充满敌意，除了一些明显的词句，从表现上看，媒体之愚蠢、之不专业也令人发指。最明显的一例，在没有对烟火厂有关人员采访的情况下，就轻率发表青柳拥有炸弹制作技术的言论。在青柳事件中，媒体并不清楚阴谋也并非配合阴谋的一份子，何以连最基本的职业素养都没有？

　　合理怀疑是，作者对媒体进行了降智处理。通过这样的方式，加深了晴子、岩琦等人对青柳的信任。

　　警察也是一样，警察在抓捕过程中肆无忌惮的暴力让人瞠目结舌。警察们的行为在加强阿一等人对青柳的信任上，发挥了与媒体同样的作用。包括当众开枪误伤市民、殴打阿一，在公共场合餐厅开枪，却反在媒体中缺诬陷是青柳开枪……如果不是这么多的反常举动，也不会让青柳获得那么多十分笃定的支持。

　　当然也可以理解为这些警察的背后是通天大物（政界大佬），以致于如此肆无忌惮地愚弄媒体和民众。

　　这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即轻而易举被愚弄的媒体和民众。媒体角色不再赘述，从事件观众一部分来看，书里的民众基本可以用“乌合之众”来概括，轻而易举被带节奏，轻信政府和媒体的发言，完全信与完全不信（如岩琦）两个极端并存，连“半信半疑”的观点也并未出现。警察在餐厅开枪，反诬陷是青柳开枪，这一情节是对民智的侮辱，既然是公共场合，有目击者才是情理之中，可在文中目击者的作用几近于零，这是意料之外。

　　可以说，书中的日本民众也被做了降智处理。

　　综合来看，作者对几类主要角色的反常处理，实有剧情绑架逻辑之嫌疑。在这种反常处理的过程中，看似加深了主角团之间的信赖，但实质上削弱了信赖二字所传达的力量，不够深刻。

　　第三，从情节设置的角度来看，也存在着类似适得其反的问题。在青柳的逃亡过程中，作者极力突出“信赖”二字，最直接的表现是，青柳在逃亡过程中所遇到的人基本都对他施以援手，因此没有任何一个人对他进行质疑。这样的情节设置少了人性的复杂与深刻，而这种对比缺失，也让信赖二字变得太过容易。

　　在青柳的逃亡过程中，切男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但切男的人物形象却异常的浅薄，有很多关键问题没有得到解释，比如切男为何要连环杀人？切男又为何不惜一切帮助青柳逃脱？关于第一个问题，书中仅有一句可供思量，那一句大致是说切男对日本政府虚伪统治的不满，人民并非统治者，一切都被安排妥当。但这种寻常的愤青观念完全不能解释切男激进的行为模式。

　　第二个问题，切男自己的解释是“一时兴起”。这四个字不仅没有为切男增色，反而又让他整个人跌进了迷雾中，性格特色没有得到进一步彰显，而二人的信赖如果仅仅基于“一时兴起”，又不能解释切男为什么不惜生命。如果将二人的信赖调整为基于某种理念或价值观，那么这种信赖想必会更加坚实且容易理解，切男的人物形象也会更加立体。

　　第四个问题是匠气较浓，部分伏笔与呼应之间的设置不够自然，略觉刻意、显露。作者在本书中非常重视前后呼应，阅读过程中有很明显的感受，但同时也会有这样一种感觉——作者在刻意埋伏笔、应伏笔，是一种技巧上的处理。比如阿一给青柳打电话，称其为“青柳前辈”，后文晴子的回忆中提到阿一只有在有事的时候才会称“前辈”，平时只称“学长”。但这一伏笔和呼应在剧情上并未发挥作用，晴子回忆这段记忆时，青柳早已发现阿一的异常，并做出了接近正确的猜测。如此观之，这类伏笔就是多余的。

　　最后回到故事的结局，谈两句感想。

　　青柳找到了那条回家的路了吗？读完之后，我或多或少能够理解为什么作者自云“习惯用悲观的角度看事情”，青柳看似逃亡成功，但事实如何？在强大的利维坦面前，青柳只有通过彻底的“改头换面”才能躲避死亡，这不得不让人悲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原本的青柳已经接近社会性死亡，利维坦完成了它的目的。

　　成功的反抗才是最终的逃亡，除此之外不过是梦乡。

　　从这个角度来看，很难说得清这到底是一个励志的故事，还是一个悲观的故事。

　　总字数：2659
　　作者：子在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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