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纯如》：从天上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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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年张纯如自杀的时候，我处在初中和高中的交接点。那时候南方周末有一到两个整版报道张纯如，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却仅仅是她美丽的容颜和吞枪自杀，以及当时出于荷尔蒙爆发的惋惜之情。毕竟，我很难理解一个和南京大屠杀没有直接关系的美籍华人却因为它而放弃了生命。这之后，关于张纯如的新闻也好帖子也好偶尔通过网络进入视线，她的形象仍是那么优雅，那么让人动心，可是我对她的理解也仅限于此。

　　看到复旦学生会做的海报“无法忘却历史的女子：张纯如”这样的中英文标题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活动到底是要做什么，因为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有这本书，海报再没有什么具体的描述，让我很是奇怪。决定去之前三十分钟还有些动摇，突然闪过类似“离我太遥远了”这样的念头，想要临阵脱逃。最后，我心里想着自己还是仰慕张纯如的，要遵守最初对自己的commitment，所以我还是去了。

　　主持人开始暖场前，我注意到一个老太太站在讲台旁边。我以为她是某个历史学家，或者研究张纯如的学者，今天要来做一个讲座。没想到，当主持人说出“张纯如的妈妈”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心狠狠颤动了一下。老太太其实口才并不好，从她开场说一些感谢复旦的客套话的时候就感觉出来了。她操着重庆和台湾的混合口音，组织语言并不顺畅，常常不知道用什么词来表达，英文反而更溜。她似乎还是很紧张，开场的时候声音很颤，让我觉得她是带着哭音在说话。不过，真的有几次我觉得她说话说得哽咽。其实当知道她是张纯如的母亲，以及台下坐着张纯如的父亲的时候，我的心就很难受。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现在还以七十多高龄四处奔波，为死去的女儿做一些事情。怀着这样难过的心情，我努力地听完了张盈盈女士用她艰难的普通话做的演讲。

　　第一个让我印象深刻的故事，是关于张盈盈女士的父母的。她的父亲生于189？年， 在上海快沦陷的时候，他跟张女士的母亲约着在南京见面。但是，后来南京似乎也很危险，他必须撤退到芜湖。但是张女士的母亲并不知道这个信息，她还是往南京走。他心急如焚，天天在芜湖的码头上等。有一天，他快要到崩溃的边缘了，就在码头上大喊张女士母亲的名字，“奇迹”发生了，居然船上有一个人回应了，就是张女士的母亲。张女士讲这个故事，是想说明历史和战争是如何影响他们一家人的命运，是如何让张纯如感觉自己和历史是息息相关的。但是，从这个故事里，我却感受到了这个家族里浓浓的亲情。顺便说一句，在开场前张女士感谢她的丈夫鼓励她陪伴她去写这本书，去做演讲为自己的女儿发声，澄清，我可以感受到一个对自己的表达能力并不自信的女人是如何努力克服自己的悲伤，如何去努力克服自己的专业局限，做自己并不擅长的事情。从他们的照片，他们的信件，我深深地感受到张纯如生长在一个充满了温情的家庭。

　　在后来的演讲中，张女士念了很多她书中的片段，还念了好多张纯如跟他们的私人信件。在这些文字里面，我深深地感觉张纯如原来是如此真实的一个女人。她热爱读书和写作，但是又擅长理科，她口才很好，却又选择了一条孤独的写作的路。她说她最喜欢的地方是图书馆，她说她每当看到一本喜欢的书的条目，就飞奔过图书馆的走道，心砰砰的跳动好像要晕过去一样。她说她在华盛顿国家图书馆查书，在耶鲁神学院查书，不断地去寻找南京大屠杀的西方见证者的日记。她觉得自己在受苦，但是一想着那些真正的遇难者，以及那些亲眼目睹惨剧发生的人，又觉得自己的苦完全不算什么。张女士多次谈到了她的理想，她对书本和文字的崇拜，以及立志想要做一个能流传文字于后世的作家。她谈到对自己儿子的期许，希望他成为一个敢于发声的孤独者而不是沉默的大多数。她说她必须要用自己的行动证明给自己的儿子看，这样他才能效法，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切的一切，让我觉得以前那个神一样的美丽的优雅的不可理解的张纯如突然瓦解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她三岁在Illinois Urbana的照片，她7岁和全家人的合照，她读高中，大学的照片，她在各种场合演讲发声的照片。我觉得她好努力，好勇敢，好孤独。谢谢张女士，让我看到一个血肉丰满的张纯如，她是血肉之躯，她是一个普通人，她有她的爱和恨，她有她的理想与彷徨，她是我们当中的一员，一个有良心有追求的可敬的女子。

　　张女士在谈到张纯如的儿子Christopher的时候，说他有一定程度的自闭症。现在他跟着他的爷爷奶奶住，因为他父亲再婚而且也有了两个孩子。现在他每年来看张女士和她老伴两次，每年都会去给他妈妈的坟墓上坟。听到这一段，我感到不胜唏嘘。但是，谁知道呢？也许Christopher有一天会理解她的妈妈吧。

　　ps：有一个学生问了张女士一个问题：张纯如到底是在写完南京大屠杀之后就决定要为这个事业奋斗终身，还是这本书出了名以后来自社会各界的赞许鼓励了张纯如，让她决定为这个事业奋斗？张女士想也没想就说她认为是前者，她说张纯如不太是因为外界的影响才去做这个事情。这时候她突然觉得不太确定，就问了一下台下的张先生，”你觉得呢？“ 这时候我终于听到张先生说话了，他真的不愧为一个Illinois大学的物理教授，科学家。他客观地说，”应该两种影响都有，互相作用的结果“。讲座结束的时候，我走出大门前回望了一下这个老人，他已经须发皆白了，在我眼里，他是一个谦和而智慧的老人。看到他们两，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更真实地看到了张纯如。

　　字数：1910
　　转自：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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