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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老李是你,老李是我,老李是人人都逃不脱的人间深河。
起初,上帝创造了张大哥,之后才有了张大嫂、李夫人、小赵。张大哥是常识的结晶,是传统的化身,而且一定程度上更新了我们对传统的理解。以前我们通常会把传统与老顽固、老古董划等号,直到张大哥出世,才打破了我们这方面的迷思。
在他身上,我们可以看到传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就像花轿能被放进汽车里,还能外加俩风扇。传统不归于过去,它就在现在,张大嫂对“卷毛鸡”女儿的评价同样能体现出这一点。老舍为传统“化妆”后,也脱下了“新潮”的画皮。张大哥的共产党儿子,满脑子要共老爹产的儿子不过就是个草包,而新潮的女学生女儿所思所想也看不出什么新潮,只让人感叹太阳底下并无新事,除了老李。
老李的形象具有世界级意义,完全符合劳伦斯关于现代小说的论断“古代悲剧的主题是人与神的斗争,现代小说处理的是人和社会的斗争。”老李是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典型的那种,而且这种人只出现在我们的时代。哈代笔下无名的的裘德,俄国小说里的“多余人”,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易卜生的娜拉,都是改换了名字形象的老李。他们身处传统与现代交锋的战场,以至于自己也同时成了战场和牺牲品。虽然拥有两副面孔,却失掉了罗马守护神亚努斯两副面孔之间的和谐,无时无刻不被斗争所撕裂。对其后果,我们可以用苦闷,愤怒,迷茫等词语来形容。
如果有一天,你觉得世间污浊不堪,在一片黑暗之中找不到任何光明,因此自己十分苦闷,那么你也成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就这么简单。觉醒了的个人主体性不再认同于传统、集体与风俗,但又没有强大到完全脱离它们而自成自为。个人和社会分隔两边,一条切不断脐带又隐隐地连接彼此,于是有了斗争与死亡。
人到中年,老李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这人间深河之中了。一位让自己喜欢不起来也狠不下心抛弃的妻子,一份阉割人生的工作。他心底对远方“诗意”的渴望,对子女的喜爱,对自身软弱性的痛恨与反思,各种激流合力塑造了老李的形象。但这形象并不像老张一样轮廓清晰,细节翔实,恐怕老李自己也不十分确定。
哲学点说,老张代表了主体传统的形象,清晰坚固。而老李则是“人之死”之后人应该有的形象,一团从里到外模糊的云雾。要是被问到姓甚名谁,老李多半会张口结舌,在女招待眼前纠缠在往事的乱麻里。就性格而言,老李最鲜明的特征是“不硬气”,这一点反射在他人生的每一块碎玻璃上。
第一:有问题不去解决,只是一味地逃避拖延,藏身于梦幻之中。与此同时,经历着不自觉的服从与想象中的报复。
第二:他对自己在世间的位置非常不确定,这一点非常之现代。外部的举止无措根源在于不确信,因此处处显得格格不入,也不确信自己对人和事的看法。所以他一边佩服着张大嫂一边感叹“张大嫂可怜”。两个判断有着同样的真实性,也遭受着同样的怀疑。老李作为小市民般的虚无主义者,像布里丹的驴子那样难以做出为自己相信的决断。
第三:他永远处于伦理与思想、想法与行动、个人与社会、诗意与现实的纠缠之中。有时他偏向于前者,决心不再多想,安心过完此生,像万尼亚舅舅那般为他人劳作致死。有时他倒向后者,憧憬着“世上乐园的实现”。但他自己,不过是个前怕狼后怕虎,“两墙之间站着的一个梦里的人”。所谓活在梦里,正是因为老李对当下自己所过生活的不确信导致的。
在老舍这样的智者看来,老李的生活与做梦无异。而老李的错误不在于他有了诗意,而在于他并不把诗意仅仅当成诗意,而是执意为它找到一个确定的附着物,也就是后来的马家太太。简而言之,老李的生活态度是“审美的”——因而是外在的,他拿不出有力的行动,因此无法“真的”去生活,比起小赵为所长夫人的奔走和老张家搭配卤虾油的涮羊肉,他和生活的距离反而更远。
这死水与湍流般的生活里,诗意必定是老李脚下最后的浮木。但老李对这“诗意”同样说不出个所以然,自然也就不能八抬大轿上女嫁去娶诗意。他的诗意既是模糊的,是浮现在脑海里某些场景的灵光“一块小山,山后挂着五月的初月,或是一条小溪,岸上有些花草,偶然听见蛙跳入水中的响声”,也是具体的,是隔壁屋的马家太太,就像包法利夫人的两任情人是她诗意的化身一样。
因此,他犯了和包法利夫人一样的毛病——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所谓日常生活的审美化是一种不能区分艺术与生活的表现,患者总是将艺术与生活混为一谈,将精神享受等同于物质享受。《包法利夫人》中,爱玛心目中艺术就是蜂鸟羽毛的沙发与乌龟壳的地板,而老李直接将诗意停留在马家太太身上。他的一生是一系列的感受与图像(梦里的人),而他的错误在于没有全身心的停留在那首歌,那片月光,那几声蛙鸣下,而是将其固定到某个具体的角色上。
他心中的雨后村景和她联在一气,"晴美"新鲜"安静"天真"他找到了那个诗意’!
包法利夫人既想死,也想去巴黎。而老李既想和这社会决裂,也想要诗意,并且把自己的未来都压在这如梦似幻虚无缥缈的诗意上。有了诗意,他“才能觉到生命"才能哭能笑"才会反抗"才会努力去作爱作的事”。因此他犯了建造人生大厦的致命错误,而日后的垮台早已注定。像许多故事一样,其结局在开篇就已写明。
老李被动又惶恐地等待着故事的发展与结局的到来。他被动地接来了妻子儿女,被动地承受小赵的奚落,被动地将梦幻中的诗意附着到马家太太身上,被动地等待马家太太如何对待私奔的丈夫。唯一的主动——那次搭讪却换来一盆冷水,别吵架,日子好好过,也就意味着继续苟且。
之后马家太太与丈夫的争吵更是让诗意彻底破产,她也这样!她也这样!所谓爱情,在某些哲学家看来,就是建立在夸大某人和其他人之间差异的基础上。诗意破灭了,于是老李也看清生活了。和所有的受虐狂一样,他经历了梦幻、诗意场景、被动等待、悬置后,收获了诗意的破灭,皮鞭引领他们飞升。
从远方归来的马先生就是马家太太的皮鞭,一下就抽死了诗意,于是思想性与决断在这片诗意死去的大地上破土而出。很有可能,老李辞职后不一定如张大哥所说“忘不了北平和衙门”,反而会成为《穿裘皮大衣的维纳斯》主人公那样的“挥鞭之人”。在挣脱掉社会后,主体性获得新生,并在其上建立新的社会。询问“老李走后怎么办”是没有意义的,既是因为小说主题是老李的出走,又因为,即使认清人生真相,老李依然逃不出这人间深河。
如果说,在《离婚》的开篇老李是一个因为诗意入侵生活而感染歇斯底里的患者,那么在结尾,他已经被治愈。以至于回头再看,他的那些思索、痛恨、纠结、茫然和他对丁二的保护一样,既极有意义,又莫明其妙。福楼拜通过杀死笔下的人物来治愈读者和作者,而老舍投身作品,最后和笔下的人物一道在皮鞭的引领下跨过深渊。两者孰高孰低,还是各位看管自行判断吧。
总字数:2384
作者: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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