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矛盾心理在《离婚》中的体现

ThomasVan

　　老舍的创作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受西方现代文明影响，他批判国民性；另一方面，他又在情感上认同传统文化，在人物的描绘中经常不自觉地表现出传统文化的积极效应。这种矛盾的创作心理在他的作品小说《离婚》中得到体现。本文将以《离婚》作为研究文本，分析老舍矛盾的创作心理。

　　一、讽刺传统的“庸俗”与“压迫”

　　老李是书中的主人公，整篇文章围绕着他的视角出发展开叙述。他是一个追求“诗意”的人，老舍通过具象化的描写，将老李幻想中的图景描绘出来。

　　几片胭脂瓣色的薄云横在东方，颇有些诗意。心中的雨后村景和她联在一气，晴美，新鲜，安静，天真。

　　然而与老李相对的，则是张大哥的“常识”。张大哥并不认为家庭和工作是一种负担，他是“常识的结晶”，他“由负担中强寻一点快乐……一点使女子地位低降得不值一斤羊肉钱的快乐”。张大哥代表的是“庸俗”的一面，他反对“离婚”和“共产”，强烈捍卫着传统文化。在书中描绘的几出婚姻闹剧中，只有张大哥和张大嫂没有“婚姻危机”，这也是源于张大哥对传统文化的强烈认同。他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常常以做媒和助人为乐，将人情看得极重。讽刺的是，人缘如此之好的张大哥在儿子出事时，却找不到能帮助他的人，除了老李，他的同事都害怕受牵连，并未伸出援手。而张大哥在儿子放出来之后，却又过回原来的庸俗的日子。

　　除了庸俗的一面，张大哥也在“压迫”人。张大哥善于做人情，利用关系把一个庸医从牢里“捞”了出来，这无疑是对社会的其他人的一种压迫。此外，在家庭中，他也是一个专制的“独裁者”。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张大嫂操持，她在家里做着“奴婢”，没有自由和尊严可言。在儿子出了事之后，张大哥做了用女儿的婚姻换儿子的打算，毕竟在张大哥的心理，

　　女儿是个赔钱货。没有儿子，女儿好像不存在；有了儿子，儿女是该平等待遇的。

　　然而，张大哥也不全是坏处，文本中并未流露出对这个人物厌恶的情感。他热忱助人的品质在文中被反复提及，在老李等其他人心中，对张大哥是有怨言，但也有交情在。在笔者看来，作者对这个人物的情感十分复杂，他的身上有许多值得肯定的因素，但同时，作者也借这个人物讽刺传统的“庸俗”与“压迫”。

　　二、抨击虚假的“新式人”

　　作者在文本中不仅创作了一批典型的旧式人物，还塑造了一批比较特别的新式人，那就是以张天真、马克同为代表的人物。学者樊骏认为老舍笔下的年轻人不如旧派人物丰满，但却指出了这一类人物值得关注。他们没有继承父辈的淳朴与热忱，却承袭了怯懦与庸俗。他们强调“自由与解放”，满口“革命”与“共产”，但却贪图享乐，自诩“新式人物”也只是不想被封建传统束缚。

　　张天真认为自己父亲是个资本老头，想要共了父亲的产。但这个想法是有限定条件的，

　　父亲不给钱，他希望共产。父亲给钱，他希望别共了父亲的产，好留着给他一个人花。

　　后来他也因为被怀疑是共产党被抓，害得家里鸡飞狗跳，父亲差点失去了房产，妹妹差点丢失了婚姻幸福，这一切也是源于他的放浪形骸。

　　马克同自诩是“马克司的弟弟”，但他的革命都是为了成就他自己，他想成为一个革命伟人，想把富人拉下来踩在脚底，但他却看不出为穷人革命的意义。当他为革命受了苦，他就不愿意继续做了，他以为革命只须“坐汽车跑跑，演说几套，喝不少瓶啤酒”，以为这样就能成为革命的领袖，却不想别人只把他当做幼稚的孩子。

　　作者花了较大的篇幅描写这两个荒诞的人物，为文章增添了几分趣味。笔者认为，作者在刻画这类人物时，不单是简单地讽刺，而是情感上不认同甚至排斥这种人物，语言上更多是夸张的描写与嘲弄。他们也被当成笑料，在老舍的多部小说中都有类似形象的出现。

　　除了马克同和张天真，文中还有一个新式人物值得注意，那就是邱太太。邱太太接受过高等教育，也曾劝丈夫纳妾的吴太太离婚，本应成为独立女性的榜样。当她丈夫也在外边偷偷纳妾的时候，她也只是闹了一阵，最后还是妥协没能离婚。在未取得经济权的情形下，即使是富有学识、接受过西式思想的女性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男人的附庸。嘴上厉害，行动上却离不开自己的丈夫。作者虽然没有像嘲弄张天真那般写她，但是前后的反差也让人感受讽刺的意味。

　　三、对“现代中国人”的自嘲

　　与虚假的“新式人”不同，老李的精神具有一些“现代性”。他接受过高等教育，追求自我解脱和渴望精神交流。在作者着重描写他的心理活动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社会制度和社会环境的批判，包括一些“女权”思想也在他的思考中有所体现。他的内心并不认同以张大哥为代表的“庸俗”与“压迫”。老李一方面追求自由，渴望精神交流；但另一方面，他又迫于传统的压力，做着世俗大众认为对的事。比如他娶了李太太，还生了两个孩子，即使他对李太太没有什么感情，觉得她是父母的儿媳，孩子的母亲，却不是自己的妻子。又比如他的工作，即使他觉得衙门就像怪物，他还是按照父母和其他人的期望在北平当了一个小吏。老李总是在精神世界里幻想诗意，却没有做出行动追求诗意，他不能说是一个真正的“现代人”，他的“现代性”在思考中诞生却又在思考中消失。在文中，他对自己分析比较中肯，“前面一堵墙，后面一堵墙”，夹在墙中间，憋屈，却又不能有所行动。

　　我们姑且将像老李这样的人称作“现代中国人”。老舍就是这样一个“现代中国人”，也有学者猜测，老李是作者以自己为主要原型塑造的人物。他们俩的身份背景相似，都出生在一个传统的贫困家庭中，接受的是正宗的儒学教育和传统文化的熏陶。这样传统的人都接受了现代文化的洗礼。在他们有了见识与比较之后，理想与现实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不甘与烦恼也由此而生。也难怪老舍发出感叹：做一个现代中国人，有多么不容易啊。不仅背景相似，老李的人生轨迹也与老舍重合，两人同样在家人的要求下娶妻生子，也有自己的白月光，最后也都没能离婚，达成夙愿。

　　老李对抗传统与庸俗最终以失败告终，他的软弱使他妥协，即使他在结尾逃离了北平，但他也没有脱离婚姻和家庭。逃离北京可能也只是他逃避问题的手段。在笔者看来，对老李落寞结局的描写更像是老舍的自嘲。

　　四、小结

　　《离婚》一书诞生于“自由离婚”正在趋于高潮的1933年，然而与新思潮无关，文中充满了世俗的妥协。作者借《离婚》讽刺市民阶层的庸俗生活的同时，也抨击了披着新皮的旧式人。然而，在对人生意义与新旧文化的判断时，内心无法避免地产生了矛盾。然而也就是这种矛盾，相比主流对于离婚的叙述，更富有人情味和现实性，也更具有内在矛盾性。

　　作者将老李的追求诗意与张大哥庸俗的处事原则对比，批判妥协苟且的人生态度，这是文中主要的讽刺支点。然而，在文本的叙述中，我们也看到了理想主义者老李的妥协，他也时常羡慕张大哥的处事态度。讽刺的支点没有贯彻始终，也表现了文章背后的叙述者老舍在新旧文化间游移的态度。作品的结尾，老李逃离了北平，而张大哥却说“老李不久就得跑回来”为老李返归田园，留下不大不小的阴影，实际上也是在表达作者的游移。

　　“一个手指怎能拨转得动几千年的文化呢？”在老舍本人发出喟叹前他也曾表达过改造国民性的心愿，他在《双十》中提到自己在南开中学任教时曾经发表过讲演：

　　我们每个人须负起两个十字架……为破坏、铲除旧的恶习、积弊，与象大烟瘾那样有毒的文化，我们须预备牺牲，负起一架十字架。同时，因为创造新的社会和文化，我们也须准备牺牲，负起一架十字架。

　　老舍身处新旧交替的时代，并没有像鲁迅、茅盾一样将笔锋直指所谓落后的传统文化，而是通过幽默的文风，讽刺这一时期的人性的冷峻阴暗。这种看似调和、暧昧的复调也塑造了老舍独特的创作个性与艺术风格，为现当代文学做出了他独有的贡献。

　　总字数：2693
　　作者：温兆伦的小迷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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