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读后

鸿田

　　读客这个版本，除了外书皮很难看之外，样样都不错：

　　译文——是一个全新的译本，流畅干净，窃以为比郭宏安的好；

　　内封面——黑色的硬精装上镌着加缪的头像，沉稳漂亮；

　　腰封——在腰封直接印上了我的ID，虽然知道这是定向赠书，但还是开心，于是这成了我拿到一本新书后唯一没有丢掉的腰封；

　　收录的导读文章——解读很朴实，看得出文学理论的功底，但不装腔作势。

　　我是在非典期间读《鼠疫》时一同读的《局外人》。都是郭宏安的本子，翻译的并不精彩，所以当时印象不甚深刻。当时，刚刚在课堂上学习了现代主义文学、存在主义文学理论，对荒诞、虚无之类的大词张口就来。所以，读《局外人》亦只知道从荒诞、现代性等“纸上谈兵”的层次去理解。当然，也与自己的年龄有关，非典那年我才二十岁，从未出过校门，其实根本就没有深味过荒诞感和疏离感。

　　现在已经快四十岁了。重读《局外人》，觉得出奇的流畅好读，而且文笔时而冰冷刻骨，时而温柔美好，这种语言上收获的愉悦，正是因为加缪刻画的人物本来就是具有两种不同的形象和性格：

　　在对待周遭外物时，他漠不关心，是耶非是耶，无可无不可，此时小说的笔调就会犹如冬日残阳，纵然有光，也是寒光照人；而在内心自我审视时，一种绝对忠于自己内心体验的本真、纯粹、美好的情绪就会酝酿，在情节发展到男主角必须要直面审判，直面宗教的残忍逼问时，这种自我审视、自我认可、自我觉醒、自我抵抗、自我收获尊严、自我确认自我的存在，就更是层层递进，情绪愈加饱满，而小说的语言也渐趋优美、高贵，这种美感在男主角以一个绝对独立自主的现代人勇于赴死时达到了高潮：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漫天的星斗照在我的脸上，田野上的声响传到我的耳畔。夜晚的气味、泥土的气味，还有盐的气味，给我的太阳穴带来阵阵清凉。夏天睡着了，它那美妙的安宁宛若一阵潮水，涌入我的身体。此刻，长夜将尽，汽笛声鸣响起来，它们宣告着这个世上的一次次启程，而这个世界，已经永远地，与我无关了。……面对这样一个充满启示与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温柔的冷漠敞开了胸怀。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和我如此相像，终究是如此友爱，我觉得曾是幸福的，现在依然是幸福的。为了让一切有个了结，为了使我不感到那么孤独，我还是希望我被处决的那天有很多人来观看，希望他们用仇恨的喊声来欢迎我。（p125）

　　那么，他这么做的根源是什么呢？

　　按照我们从课堂上学习的理论，按照加缪写下这篇作品的年代（二战前），那么根源当然是现代性，是现代社会下人与人的疏离、异化、难以沟通；是在物质充盈、科技发达和上帝死去的背景下，人对存在境况所感到的无聊与虚无。

　　这也是一般通行的看法。

　　而此次重读，在收获了近二十年的人生经验后，在面对一个独一无二的社会环境时，对书中所描绘的冰冷感、压迫感。当然有了更真实的体会，而这体会未必符合理论，也未必符合作者的意图。

　　梅尔维尔的电影《影子军队》，以同样冰冷的镜头语言，描写了在德国占领下，一群法国地下抵抗军如何抵抗、失败、灭亡的故事。在这个电影里，导演陈说的道理就是：压迫之下的顺从是难以忍受的，压迫会令存在变得虚无，唯有抵抗，哪怕是注定失败的抵抗，才能赢得个体的尊严，从而使存在变得坚实可靠。

　　《局外人》亦是如此。尽管小说所刻画的压迫感，确实来自“无所事事”的日常生活，来自宗教压迫。但人类所遭遇的压迫，包括心理压迫，社交压迫，表态压迫，谋生压迫，等等，是列举不完的。

　　我不禁想起了上个世纪90年代读初中的时候，每个周一早上都要升旗唱歌。但我有几个同学就是不唱，被老师揪出来也不唱。那当然是青春期病症，但我现在想来，他们无意中抵达了抵抗的前线。这与《局外人》里男主角拒绝用社会强加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是一样的。这种求真的反抗，尽管是个体的弱小的，但带着生命本真的温柔力量，而且是真正的爱的源泉。

　　局外人的“局”是什么？谁设的局？什么级别的局？谁在局里？“局长”是谁？我们今天的局的边界在哪儿？

　　小隐隐于心，中隐隐于魂，大隐隐于局。

　　总字数：1401
　　作者：danybo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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