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高兴——《河山传》

书呆熊

　　从《高兴》《带灯》《极花》《暂坐》到《河山传》，贾平凹的笔触深入芸芸众生的日常细节，主人公涉及拾荒者、乡村干部、被拐妇女、商界女性、城市立足的农民工，在宏大的社会背景之下，聚焦琐碎的日常，比早年的《浮躁》更成熟，更深刻。

　　语言的琐碎、新闻的嫁接算是弱点，但对社会变革期民间生存状态和思想倾向的深刻把握，还是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如果和近年出版的《谁在敲门》《宝水》等乡村化向城镇化转变为背景的作品相比，各擅胜场，而细腻、深入的心理描写，老贾高人一筹。

　　一、花房子进出的人及人物

　　商人罗山和兰久奎在山里打造的高档四合院——花房子，成了二人经商待客的隐秘会所，里面进进出出的人物，构成社会大舞台的一个缩影。这里面有普通人，也有从人中混出来的人物。

　　花房子固定的住客，只有罗山的老父亲、洗河、梅青数人，更多的是临时过客。过客的身份包括政府官员、商业伙伴、雇佣人员、家庭成员，多元复杂，来来往往如云烟过眼。花房子有点大观园的意思，热闹一时，终归寂寞。洗河作为大管家，见证了花房子的起起落落，最后阴错阳差成了这里的主人。

　　罗山以此为据点，经营着自己的商业王国，最终却意外死亡。兰久奎看书多，有点道家风骨，收手比较早，还能享受笑看风云淡的达观生活。呈红完全是势利生存的典型，利用了秘书长的权势，享受着自己的人生。花房子也成了非法拘禁的场所，商道的竞争，黑白交错，不断在花房子上演。花房子的服务人员也是一个有趣的群体，充满了竞争、诋毁、闲言碎语、家长里短，和村长构成一个乡村群体。

　　繁华与败落，是历史的必然。罗山和兰久奎建花房子之初，倒是有着清醒的认识，除了经商所需，想建个能留给后世的精品，不管到了什么年代，院落只要还在，就是一个精品。各地的旧时大院，不都成文物了嘛。

　　好了（liao），好了！贾平凹的红楼情结，在历年的作品中时时隐现，《河山传》也少不了。

　　二、洗河、罗山们的快乐与哀愁

　　看似木讷实则精明的洗河，敢闯敢干不择手段的罗山，是城镇化背景下从农村到城市闯荡的两个代表。

　　洗河是幸运的。扛着爆米花机闯西安，潦倒之际，凭着一张捡到的名片，突发奇想，打出“到了西安就找罗山”的条幅，还真就碰上了商人罗山，成为罗山老父亲保姆式的跟班。随后，跟着罗山商海奔波，奇招怪招屡屡奏效，成为罗山信任的膀臂。在花房子遇到保姆梅青，结婚生下女儿鸽子。罗山意外身亡，鸽子和罗山的儿子配对成功，洗河作为老丈人，名正言顺成了花房子的主人。这是一个平民发迹的俗套故事，但放到改革开放的背景下，通过琐碎细致的过程描写，一定程度摆脱了传奇故事的调调儿，成为时代特色的一个缩影。

　　罗山是市井发迹的典型，亦正亦邪，牵着一身故事。他擅长在政府、市场间周旋，拿地、开矿、开工厂、办宾馆，什么钱都挣。经商可谓不择手段，黑白通吃，既上得了厅堂，也下得了厨房，当爷像模像样，装孙子惟妙惟肖。他对老父亲称得上孝顺，对朋友算得上仗义，吃喝嫖赌样样不少，拿30万嫖三线歌星，就为了找到钱带来的放纵感。当打之年，被坠楼自杀的人意外砸死，好在儿子老婆继承了商业资本，花房子因为鸽子和罗洋的联姻，也落到洗河的手里经管，后事还算不错。

　　《河山传》的大名字下，讲述的就是这些生如微尘的个体，别看罗山们也曾叱咤一方，但大抵还属于平凡人，属于平凡的生活。在时代的大背景下，洗河、罗山们的喜怒哀乐，折射出改革开放年代的风云际会在群体、个体身上留下的烙印。

　　三、“难得高兴”的无奈与悲悯

　　贾平凹创作这些社会题材的小说，大都深入生活进行采访，沉浸式体验各个群体的生存状态，在轻松的叙述表相之下，体现出浓浓的同情与悲悯。

　　小说中的人物虽然经历着喜怒哀乐的轮番冲击，但总的来说，难得高兴的生活无奈还是占了主流，那种生活的无着和灵魂的无依，自始至终萦绕在人物身边，挥之不去。洗河和梅青的运气不错，但处于底层的二人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别人的眷顾下，心里并不踏实；罗山、兰久奎们面对着自己的商业帝国，纵横捭阖之际也是焦虑重重；文丑良沾洗河的光调到了西安，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特性不改，总是看不惯世事。呈红在秘书长出事后，很快调整出了新生活，算是转变很快的人物。兰久奎的夫人杨姨关注养生，纵然闲散，也常心绪不宁。仔细想来，书里的主要人物，没一个活得轻松受活，都是难得高兴的状态中，勉力前行。只有年轻人罗洋和鸽子，虽写得不多，但感觉没有太多生活压力，算是心态比较轻松的人。

　　面对难得高兴的生活，扬起争取高兴的勇气，这是于俗世生活寻得快乐的秘诀所在。贾平凹深谙此道，并通过近些年的创作表达并张扬着直面生活的勇气和力量。

　　在俗世生活中，高兴只是短暂的体验，难得高兴才是生活的常态。《河山传》的结尾感叹：“这个年代就是分切旧格局的蛋糕么，平民起来，哪管是啥门路啥方式，即使耍阴谋，搞钻营，强夺或者巧取，只要把人变成人物，换个词也就是奋斗啊！”

　　《河山传》的笔调是从容自在的，当是贾平凹当下心态的折射。从青年的小清新，到中年的灵魂无法安妥，再到老年的自在从容，贾平凹的创作历程，记录了改革开放的一个个侧面：青春洋溢的满月儿、鸡窝洼的故事、浮躁的回响，废都的彷徨、秦腔的坚守、带灯的乡村、暂坐的聚会、河山的传奇，一路看来，贾平凹还是当年的贾平凹，贾平凹已不是当年的贾平凹。

　　琐碎着生活的琐碎，泼烦着尘世的泼烦，烟火着民间的烟火。这是老年的贾平凹，是那支在三陕大地纵横了几十年的棣花之笔。

　　庄周梦蝶。越发回归现实的老贾，大概不会再做这种梦啦！

　　秦岭脚下，满目河山。


1940 个汉字

转自：王云峰 评论 《河山传》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5541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