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推理告别陈爝，在虫鸣中等待侦探的归来——《虫神山事件》

今天吃肠粉

　　因为一早就放出了这是陈爝系列完结作的消息，所以一开始，我是有些抗拒阅读《虫神山事件》的。这种心情，和当年拒绝阅读《帷幕》时差不多。但最终，还是没忍住翻开了几页，然后......就一口气读完了。

　　放在以前，我一定会赞叹这本书的叙事是如此流畅，节奏是如此紧凑，塞了这么多炫学的内容也不会让人觉得枯燥，反而对营造整体氛围，勾动读者情绪，起到了非常好的辅助作用，并因优秀的阅读体验感到欣喜。

　　当然，这些客观的优点始终存在，从系列的第一本《黑曜馆事件》起，这些便是时晨老师擅长的。而在整个系列不断出新的过程中，这几项能力更是被不断精进完善，直到《枉死城事件》已臻化境。这部《虫神山事件》更是超越了前者。

　　只不过，当笔者面对因这样流畅的阅读体验而匆匆到来的离别时，内心还是难掩怅然若失......

　　这样的心情，甚至让笔者有些不想给这本书进行标注（类似不想说再见的心情）。但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直面这场注定到来的告别。唯有如此，才能迎接未来或将到来的重逢。

　　那要如何分享对这本书的感受呢？从“推理小说的本土化”“中式民俗推理”“炫学与作者思想的传达”等角度来分享，是不错的选择。全书最后卢冶老师的分析文便是很好的范例。但由于个人对这方面的知识涉猎并不深，虽然能感受到优秀，却无法很好的阐述《虫神山事件》是如何做好这一切的。思来想去，还是从一个推批的角度，从“诡计”“逻辑”“布局”这三方面发表一些粗浅的看法吧。本格推理，这也是陈爝系列一直以来的坚守。以分析本书的推理，来向这个系列做阶段性的告别，该是一种恰如其分。（以下内容存在些微剧透，谨慎阅读）

　　1、诡计

　　除去凶手身份和动机外，书中最显性的谜团是两个不可能犯罪。即神木庙内两起情况相同的密室枪击事件，以及山洞事件中第一案的无足迹谜团。

　　枪击密室和无足迹诡计中，前者的真伪两种解法都颇具趣味性。是真正用直拳击破密室谜团的优秀诡计。这种诡计看似小巧轻盈，却兼具了心理盲区和物理达成两种特征。解释起来只需一句话，但想不到就是会被彻底卡住。是十分考验一个作者诡计天赋的。近两年，能让笔者有如此眼前一亮感觉的原创非设定系密室诡计，除开鸡丁老师的短篇《灯笼》，便只有虫神山中的这个诡计了。

　　当然，神木庙的密室之谜也还是存在遗憾之处的。遗憾的并不是诡计解法不够有趣，而是在谜面上。比如倾斜的案台、死者手中的虫符、天窗上由蜘蛛网构成的双重密室。这些元素大大提升了神木庙密室案的谜面引力，可实际的解法却是避开了这些的。真解答当然足够优秀，以四两拨千斤的方法解决了所有矛盾，但作为读者，我还是会期待倾斜的案台和手中的虫符是否是某种死亡留言，或能延伸出一条具有锁凶效果的逻辑，也会期待，是否还存在着一个让子弹穿过蛛网，但不破坏蛛网的密室解答？这样的遗憾自然说不上是作者创作的漏洞，更多是期待的错位造成的。换一个角度想，会造成这样的期待，也正是因为时晨老师设计的谜面足够复杂且具有吸引力所致。故而，此种遗憾并非创作上的缺憾。

　　不同于直拳解决密室的神木庙枪击案，山洞里的无足迹案真伪三种解法确实略有随意之感。但读到后面就会知道，山洞事件中真正运用到的诡计，并非是用在解决那个无足迹谜面上的。即山洞事件中核心的诡计，不是用来解开明面上的谜团的，而是隐藏在暗处的。而这种将真正的诡计隐藏在暗处的设计，又恰巧呼应了这个诡计的具体的实现方法。可谓是将“藏在暗处”这一概念贯彻了下来，是非常高级的诡计思路。而要将这样的思路落实，则需要极其丰富的推理小说创作经验，和对事件布局的精准操控。（这部分留到布局部分说）

　　不同于《傀儡村事件》和《枉死城事件》那种由一个大梗击穿全部谜团的设计。《虫神山事件》的诡计构成是分为明暗两部分的。明面上有足够优秀简洁有力的密室诡计，暗中还留着意想不到的埋伏。这样的诡计构成，虽然没有前两者那般集中且具有狂气，但留出了更多的空间，不至于出现那种因为不吃大梗，导致对全书诡计都失望的情况。这样的处理更为游刃有余，是作者足够成熟的标志。

　　2、逻辑

　　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时晨老师都被称为“中国的奎因”。而在逻辑流这一点上，时晨老师也没辜负这样的称号。

　　从某个盲点出发，推导出单一指向性的结论，过程未必冗长，因为逻辑的每一个节点都是一个结论。此类逻辑流的优点在于读者思绪是由作者主导，结论快速得出，故不太容易出现其他可能性。这是我对奎因式逻辑的看法。

　　个人观点，如今常被说成新时代奎因的青崎有吾和同样以长逻辑闻名的白井智之，虽然都在逻辑流上有着非凡的建树。但他们的逻辑流，是结合了单一推导、排除法等多种方法，从一个起点再经过漫长的逻辑推导过程，抵达某个终点的复合型逻辑流。此种逻辑流的优势在于足够唬人，写好了是对作者“最强大脑”的展示。问题却在于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整段设计都会崩塌。故个人并不觉得青崎和白井是对奎因的继承，他们是走出了逻辑流的另一条路。

　　在个人的判断里，在奎因之后，逻辑流的设计上最有奎因味的恰恰是总喜欢在故事情节上发癫的麻耶雄嵩（这类逻辑在《独眼少女》中非常明显），而国内作家中，在写逻辑流推理时具备奎因式逻辑流特征的，首先想到的便是时晨老师。

　　《虫神山事件》中由某个弯腰细节作为切入点展开的逻辑，便是此类。记忆里《五行塔事件》中《维纳斯的丧钟》一篇里某个对水印子的逻辑推理，也颇具此种特征。印象中还看到过某篇借鉴了后者的逻辑流作品，效果也还不错，可见此种类型的逻辑流是经久不衰的。

　　然而，在《虫神山事件》中，时晨老师所展现的逻辑流不仅是保留了以往奎因味十足的特征，更在其基础上，进行了包装和优化。

　　一般来说，自岛田庄司后，对于诡计的包装算是本格和新本格推理作家常需要面对的课题。但对逻辑流，作家们还是习惯性的将其融入推理中，并不太会将逻辑单独摘出来进行包装。即便是青崎有吾和白井智之这类极其擅长写长逻辑链的作者，也很少为逻辑流本身“雕花”。唯有井上真伪的《恋与禁忌的述语论理》在给逻辑流包装这一点上，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过去几年也确实存在一些致敬《恋与禁忌的述语论理》的作品，但一来是数量不多，二来也不够成熟，更多是一种形式上的模仿，其逻辑链本身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问题存在。直到《虫神山事件》中，用“哥德尔不完备定理”对书中逻辑流进行的包装，才真正让笔者看到了不输《 恋与禁忌的述语论理 》的对逻辑流的“包装”。

　　不同于《恋与禁忌》，《虫神山》做的不只是把公式套入逻辑里，而是将逻辑引入一个高概念当中，将逻辑流化作概念的骨架。而使得整个骨架足够结实，不至于“骨质疏松”的基础，则是奎因式逻辑所带来的稳定性。

　　在保有奎因味逻辑的同时，拓展逻辑流更多的可能。从创作角度，笔者甚至觉得《虫神山》的逻辑，要更胜于诡计。

　　3、布局

　　在分析前两者的时候，其实已经提到了布局。这也正是《虫神山事件》布局优秀的直接体现。因为本书的布局和诡计甚至逻辑，都是密不可分的。

　　以诡计为例，明暗两类诡计的使用，本身便是作者的精心布局。造成的效果则是类似于两个人在擂台上打拳击，A既有高明的直拳，也事先安排了人在观众席给B放冷枪。无论如何，对手都难逃一死。放冷枪的行为，自然可说是A的阴谋诡计，但用直拳隐藏想要取对手性命的真正意图，便是他事先的布局。

　　对于伏笔的展示也印证了这种明暗双线布局的存在。举个例子，故事前期存在一个韩晋和陈爝还虫符，听到教授在房间说话的情节。起初，我会以为这处讲话的情节是一个明显的伏笔。后来，韩晋通过表妹了解了这个教授的一些信息，看似说通了当时在门外听到的说话声的真面目。此处情节的交代，解决了原本以为是伏笔的疑问。可直到最后才发现，另一处关键的伏笔，正是藏在表妹带来的那些信息中的。以明显的疑问和解决问题的信息来隐藏真正的伏笔。这便是和明暗两种诡计一样，遍布在全书当中的布局之法。

　　而在逻辑上，用高概念去把数条逻辑链整合在一个框架里，再将这些逻辑所需的伏线分散到故事的细节中，也是一种布局方式。当所有逻辑链被整合在故事前期炫学时提到过的某个概念中时，逻辑本身和故事的情节便形成了呼应。

　　至于最后的叙事编排，同样具备着这样的特征。本书看似是由韩晋单一视角展开的故事，却通过阅读来信和转写他人经历等方式，隐藏了故事是双线叙事的本质。在不打断读者阅读情绪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展现了多方面的视角，同时也辅助了诡计的达成。真是非常高明的布局技巧。现在回想，流畅的阅读体验，也正是来源于此。

　　以上，便是个人对《虫神山事件》推理部分的粗浅看法。必须得说《虫神山》存在着些许遗憾。比如诡计部分提到的那些小问题，还有炫学和民俗部分虽然趣味性十足，却没彻底与推理结合。当然，还有最后陈爝的匆匆退场，也让人意难平。可世界上本不存在真正完美的小说。至少，在我看来，作为一部推理小说《虫神山事件》是足够优秀的。而抛开长篇大论进行分析的推理部分，只看讲故事能力和对炫学的衍生探讨，本书也值得好评。

　　最后，还是回到一开始的意难平上吧。对于追了陈爝系列这么多年的老读者，难以接受这个系列匆匆完结的心情是真的。但作为一个后辈创作者，个人非常能理解时晨老师的选择。一个优秀的作者，一定是要有不断创作下去，并在有限的写作生涯里探索更多可能性的野心的。陈爝系列陪伴国推走过了风风雨雨的十年。这十年，是一个坚持本格推理创作的作家初心。而今，这个作者要去探索更广阔的天地了，我想作为一路追这个系列的读者，除了不舍，更应该给予的是祝福。

　　当然，我也不认为《虫神山事件》会是陈爝系列真正的落幕。御手洗洁去了美国后依旧破案无数，二阶堂兰子和人跑路后也能若无其事的回来，福尔摩斯更是有“归来记”。陈爝系列在故事上还有着很多未知，只待开辟了更多可能性的时晨老师，在尝试了更多风格的写作，能力进一步提升后，能够拾起这个系列。想来，到时候，陈爝系列会以更完备更优质的姿态，和读者们重逢。

　　字数3562，转自塘璜，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6824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