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父》：唐冷静、优雅、又暴力的帝国

ThomasVan

　　《教父》的电影版数年前便看过了，有许多我未曾关注的细节。只觉得故事紧凑，内容鲜活，意义非凡、余味不断。让我记忆最深刻的有五个个镜头，似乎点明了故事的伏笔，但终有不解之处，不过几个月前入手的书籍娓娓道来，细枝末节中的味道与各色人物的交代，让我豁然开朗，深感作者的功力老到。

　　镜头一：心性的表露。婚礼上，桑尼粗暴地赶走记者和调查人员；保利盯着康妮鼓鼓囊囊的手袋，喃喃自语；布拉齐一遍又一遍地背诵着对唐的祝词，唐像君主一样接见他。

　　唐大儿子桑尼的暴虐一开始便显现出来，其后凶老婆、打妹夫、嗜血复仇也变得有根有据，直至暴虐终取了他的性命。对于桑尼性格的描写在书中并不少，从妻子的口中、汤姆的记忆里、还有他加入家族生意前对唐的表现，从这些描述里读者可以看到一个本性善良、同时嗜血、暴力、阳刚的男子形象。但电影里时间的平铺推进、环环相扣，并不允许加入这样煽情、追本溯源、散发文艺气息的回忆镜头，所以屏幕上我们能看到的只能是通过表情和行为来展现的暴虐桑尼。很多形象都是如此。

　　保利是唐的司机兼保镖，是个重要却并不起眼的角色。他有两个重要镜头，一个是婚礼上的觊觎、一个是被谋杀的突然。组织里首脑人物的司机兼保镖，何等重要的角色，书中成为“纽扣人”。觊觎的神色和言语在婚礼的热闹里并没有被人察觉，与首领克莱门扎几句对话也被看成是玩笑。这隐隐的伏笔让人觉得保利是个可能会出卖唐的人，虽然直到唐被放冷枪后，我才意识到那个喃喃自语的人就是唐的司机保利。圣诞前夜，二儿子弗雷德亲自开车送唐，这是保利本月第三次请病假，唐只是微微皱眉表示该换人了，不知道精明的唐是否已经意识到保利有问题，可惜一切太晚，唐下车买水果就中了冷枪，能理事时，保利早被处决。保利置身事外让唐中冷枪似乎并不是个明智的决定，桑尼迅速察觉，让另一位首领忒西奥诱至野外处决，新任纽扣人借此上位。处决只有短暂的几秒，但书里的描写让保利丰满起来，这次诱杀任务也精密地让人咂舌。

　　卢卡·布拉齐身材魁梧、面露凶煞，费力地背诵着赞词，恭敬地亲自向唐献上他的礼金，而唐像君主接待功臣一样对他，赞美他、肯定他，让他获得极大满足。到底是什么让这么一位跟死神一般的人能够如此尊敬唐？电影交代不多，似乎只有婚礼时唐小儿子迈克尔向凯解说过布拉齐的一些英勇故事，直至后来秘密执行任务被杀，也就是知道他是个异常凶狠的人，无人能敌。不过书里面有两个交代：一个是迈克尔流浪西西里时，有位老阿姨讲述了布拉齐如何残忍杀死自己刚出生的女儿，又在两天后杀死了孩子的母亲（一位爱尔兰血统的妓女）；另一个是迈克尔问父亲是如何控制布拉齐这样不怕死的凶恶的人，唐说“只要他怕死在你手中就可以了”。（此句深奥，一直没有特别明白，不知如何做到）电影中，布拉齐死的很惨，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当他一只手被人拉紧，另一只手直接被匕首钉在桌子上，脖子被人用细丝扣紧，他能怎么反抗？再厉害的人，遇到更狡猾而精明一群人，可能真的就栽了。看到他的死，感受到两个字，不值。（昔日战绩累累的独行者，死法太惨烈）

　　镜头二：唐的正义。亚美利哥恳求时，唐递过的那一杯酒。艾尔伯特·奈利整理警服的神情（书中提及的）。

　　亚美利哥是殡仪馆的老板，唐的妻子是他女儿的教母，可他从未请唐他们去家里喝杯咖啡（唐的原话），这次女儿受辱，被他告上法庭的被告却被当庭释放，他气得发抖，决心找唐来主持公道。讲述完事情想提要求时，唐示意给了他一杯酒，让他鼓足勇气说了下去。亚美利哥之前的冷漠和现在的恳切，唐显得很抗拒，但当亚美利哥表示认唐这个朋友后，唐决定帮他。其实最初这杯酒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直到书中描写到，唐知道求人时有多难开口，但一杯酒下肚能帮助他们。细心有人情味的唐（其后初次与塔塔利亚家族的代表索罗佐见面时，帮后者拍拍大腿上的灰尘和褶皱，都显得特别亲切与谦虚）。唐的帮助是需要回报的，随时的，亚美利哥并不是唐帝国的一部分，他是个守法的意大利裔的美国公民。并不想借助黑帮势力、不想与唐有任何瓜葛，却被法律和美国权贵愚弄，像社会最底层的蚂蚁，只能规规矩矩地生活，被权贵踢开轨道后也只能默默忍受。最终，唐给了他正义。影片开头低哑的申述，仿佛控诉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切入主题地让我们相信，唐是有信仰的，黑手党执行的是他们所信奉的准则，有时，是高于法律的。

　　艾尔伯特·奈利，电影中的印象极为模糊，但在书中是除亚美利哥外展现底层小市民反抗挣扎的绝佳例子。奈利黑白分明，从不礼节性地随意附和，区区五年就成了纽约警队最令人敬畏同时也是最诚实的警察，但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执法标准（这点跟唐何其相似，标准的西西里心态，用唐的话说就是“有卵蛋”）。在一次执行公务中，他失手杀死了行凶者（一个毁了两位女子容貌的黑人皮条客），被判有罪入狱，他对社会的愤怒和憎恨达到了顶点，他在乎的不是坐牢，而是“他们居然说我是罪犯！”对于一个一直伸张正义（虽然手法残暴）的警察，这一点是无论如何就无法接受的。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被社会谴责和惩罚的行为，正是柯里昂家族欣赏他的地方”——以暴力的方式伸张正义。作为守法底层市民的奈利，以其个性和曾经“得罪”的囚犯，他在狱中可能活不过一年，而在柯里昂家族中，担当要职、物质充裕，完全不在话下。事实证明，他担当迈克尔保镖的表现十分出色。到底是因为社会不能保护他的正义和尊严，还是柯里昂的法则信条更具有执行力和说服力？奈利小心翼翼地刷着着他以前的警察制服，抛光警徽，刮干净警帽，重新穿戴警服后的他看起来与之前毫无两样，还是个分明执法的警察，可是，他这次的任务却是刺杀仇家巴齐尼。奈利行动果决，完事后扔掉警帽、换掉衣服，回长滩向迈克尔汇报。身着标志社会法制的警服，行使唐的正义准则，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被免于任何起诉，所有的一切在权力面前让步，这真是极大的讽刺！

　　其实唐的正义很简单，基础是对方愿意做他的朋友，认他为“教父”，他对亚美利哥的帮助也是建立在亚美利哥终于叫他“唐”的基础上。12岁离开西西里逃亡到美国的维托·柯里昂一直是个谦逊低调的人，直至26杀死地头蛇法努奇，才褪去所有的伪装，露出热心、机智又冷漠的心性。唐“向所有求助者伸出援手，不止如此，他怀着善意帮助他们，说些鼓励的话，安慰被接受施恩刺痛的自尊心。”在他所构建的帝国里，手下们昂首阔步上街，口袋里塞满钱票，不担心丢掉工作，在全国大萧条的时代还能保持这样的情况，这无疑是值得骄傲的。没有错，惩罚虐打亚美利哥小女儿的权贵凶手，帮助奈利免于可笑的牢狱之灾，这就是唐的正义，是唐统治他帝国的骄傲。

　　镜头三：唐的手段。沃尔茨床单上鲜血淋漓的马头。

　　唐使手段帮助他答应帮助的人，在电影中描述最仔细的就是教子约翰尼·方坦与制片人沃尔茨之间的瓜葛。为帮助方坦获得沃尔茨手上电影的主演位置，唐派出他最强的谈判师——顾问黑根。但最终谈判失败，黑根讥讽于沃尔茨的无知，第二天早上给他的被窝送上一颗美丽的头颅——沃尔茨最钟爱的种马“咯士穆”，方坦便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匹马的死有这么大威力？事实是这样的，沃尔茨最震惊的就是唐“居然随随便便就下令毁灭了一匹价值六十万美元的世界名马”，不论沃尔茨有多大权势有多少关系，可躲在暗处的唐就能随随便便要了他的命，而这匹马的死，沃尔茨却难以在法律上声讨唐。有人如此公然地藐视他的权利，这会让他成为整个加州的笑柄，沃尔茨只能默默地处理掉战马。这就是唐的高明之处，只用一招震慑敌人，让他们无话可说，乖乖就范。

　　镜头四：唐的危难时刻。唐被放冷枪，他呼喊着扑向费雷迪，试图保护他，而弗雷迪被吓得握不住手枪，跪在父亲的血泊里抱头痛哭，毫不掩饰；迈克尔探望父亲，意外撞见索罗佐的阴谋，冷静应对。

　　弗雷迪身体强壮、敬畏父亲，可关键时刻的软弱和不加掩饰昭示着他永远都不会成为唐。买好水果反身回车的唐，警觉地发现拐角处两名可疑人员，呼喊着朝坐在车里的弗雷迪扑去，父亲本能地想要保护孩子。“呯——”枪声爆裂，唐没能碰到车子就倒下了。弗雷迪哆哆嗦嗦地拔出枪，直至袭击者朝唐开了四枪跑的连影子都没有了，他却依旧没有打开保险栓。打开车门，弗雷迪踉踉跄跄地走下车，跪在父亲身旁，哭的像个婴儿，丝毫不加掩饰。换做是桑尼会怎样？愤怒地拔枪追击？换做是迈克尔会怎样？先是一震，然后开枪反击，再速度把父亲送去抢救，面部冷酷无情？无法预知。事实是，前一刻弗雷迪还在为保利担保，跟父亲说不用换人，后一秒遭遇冷枪，软瘫成泥。注定成不了大事的人不仅仅表现在关键时刻，后来弗雷迪去拉斯维加斯避难时的各种作风作为很好的诠释了什么是扶不上墙的泥巴。

　　得知父亲遇袭，迈克尔回家了解情况后，去医院探望父亲。本该重兵把守的医院却空空如也，所有的警察和自己的人都不在。意识到事情不妙的迈克尔迅速做出决定，打电话告知桑尼，在护士的帮助下把唐转移病房，然后在医院的大门口沉着地抽着烟。先是迷惑了索罗佐的刺杀部队，在随后赶到的警长麦克劳恩斯面前沉着应对、即使挨了一记重拳致使下巴骨折，也只是冷冷地不卑不亢地要求保护老头子，幸而此时桑尼的人手赶到了，危机解除。迈克尔一记漂亮的反击。保住了唐的命，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扭转了家族的命运。试想，唐遇刺身亡，柯里昂家族的实权将落在桑尼手里，这位暴虐成性的君主是与敌人索罗佐联手做生意，还是疯狂的复仇，让所有人都不好过？前者，他本人无法接受，后者，几乎没有人同意。

　　镜头五：新唐的诞生。迈克尔刺杀索罗佐和麦克劳思凯时发愣的眼神和脑子里轰鸣的汽笛声；迈克尔为侄女洗礼时的淡定虔诚，而同时展开了秘密的复仇，大家称她为教父，而出门倒水的凯默默垂下眼泪。

　　作为美国战争英雄的迈克尔并不想参与家族生意，从小就是如此，只有歌手方坦和他不惧怕唐。迈克尔上了大学，服了兵役，参加了战争，并和美国姑娘凯谈恋爱，处处都违背了西西里人应有的生活方式，但父亲尊重他的选择，若没有索罗佐的掺和，他很可能就在圣诞节过后跟凯结婚，然后搬离家族的中心，纽约。但现实残忍地把这个想要逃离的西西里男人拉了回来，捆绑在家族的腾柱上。索罗佐并不罢休，不除掉他，唐不会安全，柯里昂家族依旧被动。迈克尔毅然决然地决定在与索罗佐和谈会面时（迈克尔是指定商洽人，因为他是公认的生意局外人），杀死他们。开枪不难、打准不难，难的是把武器混进餐厅，并且克服心里的恐惧。战场上，迈克尔开过枪、杀过人，可近距离刺杀还是头一回。当拿着武器的迈克尔重新回到座位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充满着汽笛的轰鸣声，索罗佐说的话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就在索罗佐侧过头向服务员点餐时，迈克尔迅速拔枪，“砰砰”两声结果了他，然后把下一颗子弹送给了目瞪口呆的麦克劳思凯。侧身、滑枪、出门、上车，从此，迈克尔开始了他漫长的流亡生活（西西里某位唐的庇护下），他不再是局外人，他的生命与家族再也脱不了干系。干净利索的动作与漫长的汽笛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极具感染力，把迈克尔的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侄女儿受洗时，整个教堂庄严肃穆，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在场人们的虔诚。此刻的迈克尔已经接手父亲留下的摊子（老唐已去世，但他还不是唐），给妹妹康妮的女儿洗礼，成为孩子的教父，仪式神圣而庄重。教堂外，迈克尔布下的天罗地网开始收缩，一个个家族敌人的首脑被干掉，包括塔塔利亚家族，这些人正是当年胁迫老头子同意毒品生意才定下的和平协议，在和平宁静的外表下，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此场暗杀的发生。洗礼结束，回到办公房间的迈克尔接受部下们的手吻（亲手，像亲神父、教父一样），“唐”、“教父”从此成为他的代名词。房间门渐渐关上，背对门取水的凯默默垂泪。迈克尔终究回到了家族，终究成为了家族首领，终究成为那个他曾经不屑的“教父”，黑手党的代名词“唐”。

　　其实，迈克尔具备一切成为唐的条件，而且他是柯里昂家族的不二人选。桑尼过于暴虐，在为老头子复仇的时候几大家族的生意几乎停止、亏损不断，战争还让各方人手遭受不小损失，所有人都讨厌这样。后来桑尼的惨死也有那么些私人泄愤的成分。弗雷迪软弱，他即有奴颜婢膝的样子，又特别要面子，对自己的情绪丝毫不加掩饰，他不可能成为唐，连在家族中在一个重要的位置都需要商榷。只有迈克尔，沉着、机敏、从不表露情绪，待人热情，对敌人从不手软，这些品质，加上老唐儿子的身份，他注定要成为唐。对命运的抗争，如蝼蚁企图推开狂风的阻挠。

　　唐的世界血雨腥风，却有他们自己的信条，有他们自己的法则，就像一个小小帝国一般牢不可摧，但一切的中心，都绕不开沉着冷静、智勇双全的君主——唐。

　　电影中的话语记得并不真切，但看完书后，有三句话不经意间牢牢记住。唐有两句，迈克尔一句。这些话反复敲打着我，受用终身。

　　唐的两句：一是“让敌人高估你的缺点，让朋友低估你的优点。”二是“永远都不要向外人表现出内部的分歧。”

　　第一句话最好的印证有三个例子。迈克尔对外“软弱”的形象使其有机会杀次索罗佐和麦克劳思凯；老唐病愈后召开和谈会，做出巨大让步换来暂时的和平；迈克尔最终清算仇家前的避免冲突策略。

　　第二句话血的印证就是老唐遇袭，正是因为大儿子桑尼在与索罗佐初见的谈判中表现出与唐意愿相左的意思引来的杀身之祸，这也成为成个故事推进的动力和家族兴衰成败的导火索。

　　迈克尔的是“谁能说生意与个人仇恨无关呢？（非原话，只是意思）”家族会议、唐的首脑会议，大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这是生意，无关个人”。但迈克尔用愤怒否定了它“生意的一点一滴，全都和个人有关。一个人一辈子每天吃什么拉什么。全都和个人有关。大家说这是生意，没问题，但他妈的还是和个人有关……就算他的朋友被雷劈了，老头子也会觉得这是个人恩怨。”

　　讲述黑手党的故事，却让人爱上黑手党的法则，马里奥·普佐功不可没。书里故事的结局是完美的，柯里昂家族复仇成功，迈克尔独具慧眼，在拉斯维加斯另辟蹊径，撤离纽约，给家族的一切洗白。但电影的三部曲中的后两部是悲哀的延续，迈克尔壮士暮年却失去了亲人和他摇摇欲坠的帝国。这部男人的圣经，智慧的总和，一切问题的答案，不愧称之为经典，值得再看一遍。

　　总字数：5051
　　作者：nature
　　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67037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