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逃离这个世界的规训——不再以人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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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惠在做过一场离奇的梦以后突然决定不再吃肉，成为一个完全的素食者，这样看似匪夷所思的举动背后或许隐含着反抗暴力的深刻意味。小说里面描写过童年时期的英惠经常目睹父亲严厉打骂孩子们，还有一次为了吃狗肉竟然把狗绑在摩托车后面开着车跑了好久活生生把狗拖死，这些事情都在英惠的内心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文中交待英惠父亲的身份是越战老兵，上过战场的人往往更容易拥有暴力倾向，也更有可能将专制主义的习惯带进生活和家庭当中，因此，父亲是他们家里说一不二的绝对掌权者。而和所有其他相同出身的东亚女性一样，在传统父权制家庭中长大的英惠一直处于一种失语的境地，是属于被压迫的那一方。这种情况在她成年结婚以后仍未得到改变，因为她的丈夫之于她依旧是男权对于女性的禁锢，她依旧停留在一个不平衡的权力天平上，这从小说一开头她的丈夫叙述对于她的印象上就可看得一清二楚，他原本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再平凡普通不过的妻子，料理家务，伺候他的衣食起居，温柔内敛的英惠自然满足了他身为一个男人所有的美丽想象。最耐人寻味的是他带英惠出席工作应酬的饭局时，看见英惠没有化妆就立刻命令她化完妆以后再出门，因为他觉得一个没有粉饰打扮的粗糙女子会丢他的脸，抹杀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在饭局上，其他谈笑风生、华丽光彩的人向只是默默低头吃一点素菜的英惠所投去的目光既是男权对于女性的凝视，也是外向强势者对于内向弱势者的凝视，二者本质上均为一种隐性的暴力，是掌权者强迫被压迫者服从自己的行为，也是英惠在那场梦之后竭力想要避开的东西。那个梦境于她而言是一次觉醒，梦中看到的血泊里的脸告诉她人类世界的可怕之处：要么“杀”人，要么被“杀”。这恰好对应了她的母亲在家庭聚会上对她说的那句话：“你如果不吃肉的话，其他人就会把你吃掉!” “血”和“肉”在此均象征着人类社会所行使的暴力，让人们明白这个看似进步的文明世界实质上依然同野兽们生存的原始世界一样，弱肉强食才是王道，这很容易联想到鲁迅先生在他的《狂人日记》里描写的那个“吃人”的社会。英惠坚持吃素，甚至不惜以割腕自杀来违抗父亲让她吃肉的命令的做法正是因为她想要逃离这个残酷的“吃人”社会，逃离这个社会令人窒息的暴力规训机制。只可惜，她的家人们此时并未领会她的真实意图，只把她当做一个疯子看待。

　　英惠的艺术家姐夫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理解了英惠，所以提出了要在她的身体上进行花朵彩绘的请求，没有把她当做吃肉的人，而是一棵树，一棵会生长枝叶花卉的素净的树。他看似救赎了她，但根本上他只是救赎了他自己，因为从一开始他仅仅是把英惠当做了他性幻想的对象，妄图在英惠身上品尝到真正的爱情的滋味。当他把自己的全身也画满花朵和英惠发生关系后，他并没有体会到爱情的愉悦，因为和他抱在一起的是一个已经彻底抛弃了人的身份、只愿以植物的形象存在于世的奇特女子，她无意传递人的七情六欲，只想静静观赏身上这些美丽的花，如此，他也只能带着一种除却性欲的眼光来审视所爱之人了。

　　当英惠被送进精神病院以后，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人只有姐姐仁惠了。仁惠起初也并不理解英惠吃素的举动，但当她梦到自己镜子中流血的眼睛以及之后一系列经历后，慢慢地，她开始明白英惠了。和出现在英惠梦中那张流血的脸一样，仁惠梦中那只流血的眼睛与她而言也是一次觉醒，红色的血便是暴力，是对于她们这些女性的潜移默化的戕害。于是，到了小说末尾，当医生打算给英惠插胃管注射流食的时候，仁惠果断上前阻止了医生，她尊重了英惠的意愿，放手让她去做那棵沉默的树，而不是一个永远活在痛苦与折磨当中的人。仁惠看到的燃烧着绿色火焰的树林冲击着红色的血，当清新浓郁的绿色撞上刺目狰狞的红色，这片壮观的树火便完成了对于暴力的消解。

　　由此也可见，在《素食者》三章的三个叙述者里面，英惠的丈夫不理解更不想救赎英惠，英惠的姐夫理解英惠但未能够救赎她，而英惠的姐姐最终理解并救赎了英惠。这算是小说一个层层递进的逻辑了吧。

　　总字数：1510
　　作者：如真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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