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纪事》：上帝的印记

幽赞

　　想象一只飞行的大鸟，它靠的是太阳，琥珀，密云，磁铁，铁片；密云是琥珀球里跌跌撞撞的意志。然而在愚昧的普通人看来，装着意志的琥珀球和女巫手里的水晶球一样有着迷人的魔力，却仿佛也笼罩着邪恶的阴云。

　　这是我读的第一本萨拉马戈，第一感受无非是些模糊的形容，比如这些反义词：宏大而细微，现实与虚幻。萨拉马戈的文字有股冷冰冰的气息，他一面展示建造飞行器大鸟的细节与自由意志的力量，童话一般的“太阳”与“月亮”的爱情，一面又残忍地用国王的意志禁锢了许多人的命运，并以建造修道院还愿为主线沉着地铺设了一整条逻辑轨迹，好让这异想天开的事态沉淀成为现实。没错，现实。虚幻与美好、自由相连，而苦难才是真相，一些人的生活压着另一些人的生命。

　　上帝到底是什么？洛伦索神父说，上帝是我们，上帝即是我，我就是上帝。于是，在战场上少了一只手的巴尔塔萨成为了洛伦索神父梦想踏实的执行者，他和普通人的区别无非是将一只手换成了铁钩，这只铁钩奠基了大鸟的形态；而他的另一半布里蒙达更像是虚幻的动力——自由意志的证实者，她可以在饥饿时看到并不断收集人们的意志，她是链接者；大鸟是自由意志的具象化，是洛伦索神父遵从的教义的实体。神父在国王的授意下靠个人意志的对立面造出了上帝的造物，却畏惧着与王权相勾结的强大势力——宗教裁判所的审判。

　　那么，上帝究竟是什么呢？神父的上帝还是裁判所的上帝？代表自由意志的上帝还是禁锢意志的上帝？与洛伦索神父一行相比，要根据国王的还愿而付出全部去建造修道院的人们更加走投无路，然而人们一面为自己的苦难悲叹，一面又显露出圣体游行中丑恶的嘴脸——贪婪，嫉妒，放纵，争夺……自由意志的结合是上帝，理想化的表现则是起飞的大鸟，在修道院的工人头顶飞过的圣灵；然而零散的自由意志却又是不可靠的，他们有着人类的邪恶面，有着人类浅薄的怀疑，因此在成功的第一次飞行后，洛伦索神父选择提前给予自己和大鸟以“审判”，而再次飞上天的“七个太阳”巴尔塔萨也难以免除火刑的审判，唯一的慰藉便是“七个月亮”布里蒙达拥抱了他的意志，这又是另一个美丽的故事。

　　这是个必定会输的战争，正如故事称作《修道院纪事》，国王的意志永远会扩大为王国的意志，这个建筑终将屹立，死去的人终将化为尘埃，而神父一行的创造更像是一场梦，是众人的幻觉，是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的神话，拥有无法存活在宗教裁判所视线下的短暂寿命。然而这样的昙花一现却是最有意义的部分，自由意志的创造是靠近太阳的方法，这是再多禁锢的意志也无法做到的事情。虽然看起来像是一个明确的悲剧，然而在萨拉马戈写作的复调特点的影响下，这种叙事的相对独立与互相交叉冲淡了很多浓烈的感受，反而呈现出一种庞大的面貌。巴尔塔萨和布里蒙达的长久的爱情相守溶入了修道院建造的工期，又在保养飞行器的意外中达到高潮。修道院还未建成，于是故事在巴尔塔萨的意志与布里蒙达相遇为结束。当然，在悲剧的阴影下萨拉马戈还是留下了美好愿景的种子：

　　“真相以自己的双脚在历史上行走，只要给它时间，它就会以出其不意的方式显露出来并宣告，我在这里；我们只有相信，没有其他选择，真相如同仍在里斯本的多梅尼科·斯卡拉蒂的音乐一样，总会从深井里原原本本地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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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作者：固态蒸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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