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济贪，英雄济富，没有人上过梁山—读《借命而生》有感

ThomasVan

　　你终究会成为你正在成为的人，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来自你人生意义的诘问。

　　——毛姆《刀锋》

　　看石一枫的《借命而生》这部书的时候，我在拥挤的火车上，周围声音十分嘈杂，对面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和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年轻小媳妇，都是一副疲于奔波的样子，靠着并不舒服的靠背闭目忍受。也许他们和我一样，都在忍受车厢中混杂难闻的气味，一股底层的味道。

　　三个多小时，我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怎么抬头，我已经好久没有一口气读完一本小说了，在我毕业后平凡的六年生涯中也已经好久没有如此激动震撼了，我想起阿城、苏童、余华，读大学的时候，我总是怀着同样的心情读他们的作品，然后久久不能平静。

　　故事起源于一桩1988年的盗窃案，两个越狱的嫌犯姚彬彬和许文革，让看守所管教杜湘东走上了长达三十年的追捕之路。

　　可以说，这本小说完美继承了中国当代小说的衣钵，也展现了石一枫超强的故事写作功力。近三十年的时代洪流和小人物的命运裹挟在一起成就了中国版“肖申克的救赎”，我觉得这个称号并不违和，在一定意义上是这样的。毕竟在历史的车轮中，我们能把握的也只有自己的选择而已。但这部小说又是不一样的，我觉得它的不一样恰恰是因为特定的时代背景和底层环境造成的，这也是我分析这部小说的一个落脚点，就是现实。

　　在小说中描写现实是很难的，而文学作品大多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便免不了对现实的美化和大团圆化。尤其是爽文和玛丽苏文充斥全网的当下，曾经的时代创伤也许早已被人遗忘。但是无论时代怎么变化，现实是不会变的，底层人民的生存困境是不会变的，于是一个个人生诘问考验着每个人的人生选择。

　　杜湘东的问题是时运不济。他读警校后因为没有背景被分配到监狱做管教，和他同期的同学被分到了警察局机关，在职位上有了明显的差距。他为此本就郁郁不得志。然而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由于监狱在郊区，平时接触不到姑娘，他便和家在北京、高中学历、和监狱有劳动往来的工厂冷库的工人刘芬芳在一起了， 反正他是大专学历，还是干部，也不怕姑娘看不上他。本来还筹划着婚后往城里调，没想到姚彬彬和许文革越狱事件直接改变了他的职业命途。自此之后调动的事情他便提也不敢提了。虽然姚彬彬被追了回来，许文革却一直在逃，于是他开始了长达三十年的追捕之路，在这个过程中也完成了对自己人生的解答。

　　如果说杜湘东的问题是普遍的，那姚彬彬的命运就是特定的时代和人物性格共同造成的。他拥有过人的才能和超前的思想，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再加上他特别有主意，心思缜密，从他越狱时抢警枪这一举动就可以看出他早就做好了要让许文革逃生自己赴死的准备。在狱中他便知道自己的大拇指已经粉碎性骨折，也许下半生再也无法摸机器，只是他不愿意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他表现出的软弱、被欺负就哭只是他单纯的表现，他的才华和理想都是对这个世界的热爱。但是，现实总是阻止着他，他的家庭，这不合时宜的年代，在这些痛苦的现实面前，也许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

　　这样的人总是让人惋惜的。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姚彬彬的人生悲剧就这样淹没在了时代的潮流中。也许世界上本没有悲剧和喜剧之分，如果你能从悲剧中走出来，那就是喜剧；如果你沉湎于喜剧之中，那它就是悲剧。如果你只是等待，发生的事情只会是你变老了。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拿一手好牌，而在于打好一手坏牌。

　　于是许文革在逃生之后，在那个不合时宜的年代带着姚彬彬的理想坚定的活了下来。

　　美人济贪，英雄济富，没有人上过梁山。

　　这是杜湘东几年后去矿山追捕许文革时看到许文革在墙上刻下的一段话。我想他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十分震撼的。许文革在得知姚彬彬为了让自己逃生而赴死之后应该是几近崩溃的，对于亡命天涯的他来说，无外乎有两个选择，认命和不认命。这两种选择便意味着两个活法，很明显，许文革选择了后者。他选择了认清现实后，依旧顽强的和命运作斗争。

　　在那一刻，杜湘东的头颅之内充满回响，就像滚雷掠过了焦土。这就是从逃犯的躯体里蜕变出来的、必须让人重新认识的许文革了。这个许文革不仅包括了过去的许文革，而且包括了死去的姚斌彬，一生一死之力在他身上混合催化，衍生出了义无反顾的气概。凭借这份气概，许文革当然不会畏惧杜湘东，他甚至不会畏惧任何事物。而也正是在那一刻，杜湘东却产生了一个新的预感，那就是他迟早还会再次见到许文革。

　　此时的许文革是成熟的，无畏的，有能力的。他曾经拥有一个天才伙伴，是他教会了他人生的道理，并以死换来他的生还。这份情谊无法偿还，所以他必须替他活下去，而且要活成他希望的样子。他天然的继承了姚彬彬的志向，按照他们最初的规划生活着。他没有停止学习，在常年的积累中，他练就了过人的胆识和商业才能，于是当他归来时拥有了一身财富和社会地位，自首后经多方运作也只判了三年的有期徒刑。他终于活成了姚彬彬希望中的样子，也算不负借命而生。

　　但是杜湘东却因为那次越狱事件一蹶不振，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已然是一个有污点的人。他开始保持沉默，生活停滞不前，唯一让他能够激起他斗志的事情就是抓捕许文革。到后来许文革成为他的执念，好像只要抓到许文革他又能重新拥有他的青春、他的抱负、他的奋斗。然而周围的人却早已将这件事遗忘了，而最终许文革却自首了，并且并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而他的坚持也在许文革的回归之后彻底沦为一个笑话，这也是杜湘东这个人物命运最大的悲剧所在。

　　故事的结尾相互救赎的主题表现的特别明显。许文革功成名就却病魔缠身，追捕许文革几十年的杜湘东却在许文革自杀之际选择救了他，完成了世纪大和解。

　　到此为止，这部小说的意义被定性为一部平凡人的史诗，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的老土英雄主义主题。

　　而我对这个结局不满意，在我看来，角色之间相互救赎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依旧改变不了苦难的事实和悲剧的人生。

　　与人生作斗争的姿态是不妥协，杜湘东的执着和许文革的发迹都源于对生的希望，一种源于内心的最迫切的追求。

　　法国20世纪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主张“希望是人的一部分”，过去终将“在希望之中死去”，他深信当今“可怕的世界”在“漫长的历史演变中只是短暂的一瞬”，这也是他对“未来的概念”，因为“人们必须相信进步”。

　　这也是为什么这本小说差别与《肖申克的救赎》地方。总有一些东西值得人们无条件去战斗，例如希望和自由。

　　假如给小说另一种结局，那就是许文革永远没有自杀，他靠着这财富慢慢走上金字塔顶端，而杜湘东在那个阴森的走廊里做监狱管教到退休，会不会有更深刻的现实意义呢？

　　当然，我不敢揣摩作家意图。就像刚开始说的，我的落脚点只是现实而已。“美人济贪，英雄济富，没有人上过梁山。”这是多么发人深省的一句话，世上本身并没有那么多的理想主义，认清现实也只是叩开社会之门的敲门砖而已，重要的是，在滚滚向前的时代的潮流中你选择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总字数：2503
　　作者：亚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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