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也是游戏的一部分——读程皎旸的《打风》

lxch353

　　程皎旸的小说集《打风》以香港为背景，用11个故事勾勒出都市丛林的生存图谱。从《狂夏夜游》中，阶级堕落的魔幻隐喻，到《香港快车》里港漂青年的沉浮……这些小说像手术刀一样撕裂纸醉金迷的滤镜，聚焦不同群体——他们在清醒和沉沦的夹缝里，或“留下来”，或被资本异化，被“台风”刮走。

　　一、叙事：魔幻与现实的双向解构

　　程皎旸的叙事如台风般暴烈，又裹挟着粘稠的热带湿气。她很擅长用魔幻元素放大残酷现实，让故事更具有冲击力。

　　《狂夏夜游》中，主人公罗伊两次穿越，怪鱼、全身包裹口罩的人、自焚的女孩、怪牛等超乎认知的现象相继出现，呈现了“上流幻梦”和残酷现实的精神裂口。大量色彩和比喻的堆叠，还有碎片化的情节跳跃，初读有种眩晕的不适感，读到结尾才恍然意识到，这也许是作者有意为之。暴烈的语言和密集的感官意象，共同强化了罗伊的癫狂状态。

　　在更早前就读过的《纸皮龟宅》，更是将这种魔幻感推向极致：靠捡拾纸皮维生的贫困老人，将纸皮与自身血肉粘合，搭建出龟壳居所，贪婪的房地产商和无良媒体共谋，将龟宅开发成地产项目。看到这个设定，我忍不住拍手叫“妙”！捡拾的纸皮越多，老人背越驼，龟壳也越大，住宅就越豪华。底层辛劳的躯体，依旧被拿去榨干。进出龟宅的“咒语”，更是讽刺。

　　二、主题：空间、身份、情感全方位异化

　　程皎旸对香港社会的剖析，集中体现在资本对空间、身份和情感的全方位侵蚀。

　　底层百姓的苦难和栖身之所，被包装成娱乐项目（《纸皮龟宅》）；曾经有抱负的小椰，在旁观记录他人的金钱游戏时，逐渐从批判者沦为同谋（《金丝虫》）；“他们会变身的，一到夜晚就不是人”，上流人士的优雅面具下，暗藏着对女性的暴力剥削（《海滨迷葬》）……

　　在这些故事里，程皎旸切换的多种视角非常可贵。了解到作者本人是从内地来港，并且从事过广告、传媒等职业，我能感觉到她丰富的阅历充分发挥了作用，每一篇故事中的现实剖析，以及人物的心路历程都很真实，入木三分。

　　三、人物：“留下来”的沉沦与抵抗

　　《打风》中各个角色鲜少非黑即白，更多是在资本漩涡中挣扎的“中间地带”的人群。许多主人公的矛盾在于，她们知晓“系统”的运作规则及其荒谬之处，却不得不依靠这套规则维护自身的生存。

　　我最喜欢的一篇是《香港快车》。程皎旸冷峻写实的笔调，一度让我怀疑这是她亲身经历的记录，是非虚构写作而非小说。它通过港漂青年海莉与阿石十余年间的人生轨迹，展现了同一社会系统下两种不同的异化路径。

　　两人绝非简单的二元对立。平安夜在地铁站分隔，阿石看似主动追逐，实则被欲望快车裹挟失控；而停留在月台的海莉就更高明了吗？并没有，为了“留下来”，顺从生存规则，将自己包装成更“上流”更“地道”的香港人，其实只是在清醒地臣服。一个彻底堕落仍强戴假面，一个在痛苦中维持体面，二人相比只是坏与更坏。

　　作者的深刻之处在于，她并没有为种种困境提供廉价的解决方案。这些留白，突显的是结构性的困境——在庞大的都市丛林中，为了生存选择沉沦，是如此无可奈何，个体的挣扎反抗，又是是如此微不足道。但这种“挣扎反抗”又是珍贵的，它彰显着人的“善”。打风无可避免，良心还在呼喊，那我们尽量晚一点投降。

　　四、不足

　　不足之处在于，部分篇章的意象密度过高，剥去意象和繁复的细节描写后，剧情略显单薄或前后文逻辑衔接较弱；部分人物的塑造缺乏深度，偏向于符号化，如《纸皮龟宅》中，变出龟宅的老人始终以“傀儡”形象出现，缺乏个体生命史的挖掘； “上流人士”的形象也多以奢牌、服饰、外型、语言去塑造，缺乏更深刻具体的刻画。

　　五、结语

　　程皎旸的“港漂”视角为以香港为背景的《打风》注入了独特的观察维度。它打破了香港书写中常有的怀旧滤镜和梦幻想象，聚焦在一个个努力生存的普通个体身上，读来很是新奇。读这本书的过程中，数次想到了在港生活的朋友：昂贵狭窄的租屋、努力学习粤语、见工、打工赚取学费……

　　作为粤方言地区的读者，非常欣喜在《打风》里读到了许多粤语表达，很是亲切，代入感也很强。如果读者不太了解粤方言，个别对话读起来可能有点困难，但不太影响故事理解。

　　作为广告、传媒从业者，尽管我的工龄很短，但也常与书中主人公共鸣。职场中，常有被“金丝虫”蚕食内心的时刻，将消费主义包装上“呵护自己”的糖衣，通过各种媒体平台对大众广而告之，抑或是隐瞒企业内在的崩坏，透过塑造“热心公益”等企业形象，吸引金钱和赞赏。遵守规则，才能拿到工资、在城市站稳脚跟，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这么做——《打风》写出了我的挣扎和沉沦。我愿把这本书当作一个警醒，也是一个鼓励。

　　总之，《打风》值得一读，也很期待作者更多作品。


字数：1843
作者：cas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700021/

破碎信仰

挣扎也是游戏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