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命两百年的房子，不是她想要的房子——《格外的活法》

今天吃肠粉

　　这本书记录了十个人的故事，十个还在进行中的人生，但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其中关于冈启辅的故事。

　　出生于1965年的福冈县，小时候常和朋友在田边河边和废弃的工厂里建造秘密基地，没想到后来通过建筑师考试，成了设计房子也盖房子的人。

　　对他很严厉的老师说，“要当建筑师不能只干建筑，一定要知道建筑以外的事情”，凑巧他就“遇上”舞踏师傅，跟着又学了一年舞踏。后来他想，这肯定是老师安排的。

　　住东京高圆寺期间，在租住的公寓里开画廊，公寓是不给搞商业活动的，他就把艺术品摆在二楼的大窗户边上，对着马路，供行人观赏，每周五晚上这里也成了“艺术沙龙”，认识了很多人，其中有一位空姐，性格温柔很好沟通，以前他以为空姐是高傲且难打交道的，那时他30岁，空姐成了他的妻子。

　　结婚后，妻子问他会不会设计房子？他说会。会不会盖房子，他说会。妻子说，那我们买块地，你来盖个房子。

　　看上的那块地在东京的好地段，面积40平米，要价不菲。他前后观察，心里有数了，这块地太小，不容易卖掉。所以过个半年再去，在之前他还的价格上主动加10%，2000年9月，以1550万日元的价格拿下，而之前卖家开价是6500万日元啊！书里说，买地的钱，他和妻子两个人共同负担。

　　没想好盖成什么样，这块地又闲了四年，直到2005年11月动工，设计方案他早画好了，名字叫做——蚁鳟鸢勒——蚂蚁，鳟鱼，鸢鸟，陆海空的奇妙组团。

　　盖房子是朝九晚五，没有双休。九点开工，中午随便在小餐馆吃点，下午五点收工，也有人来帮忙。节衣缩食，二十多年没买过衣服，晚上回家就是做缝纫。这些年，妻子拿出退休金，他这边是问自家老母亲借钱的。经历过拆迁停工和疫情和很多很多，直到2024年11月完工，也快60岁了。

　　蚁鳟鸢勒——这个房子被叫做“日本的圣家族大教堂”，冈启辅被喊作“三田的高迪”，能想象出房子最终的模样吗？上下五层的混凝土，格格不入的气质，乍一看照片，第一眼有点违章建筑的堆叠感。

　　灵感来自哪里呢？想起他学过的舞踏，搜了百科——舞踏发源于日本。1960年代战败后的日本，反美呼声四起。受当时社会气氛影响，舞蹈界一反过往追求西化、奉西方舞蹈为圭臬的信念，诚实地认到日本人天生身形矮小，无法尽致表现芭蕾所追求的修长线条；盲从他人的舞蹈美学，就像勉强挤进不合脚的鞋子，身体与灵魂势无法获得自由。从这样的自省出发，土方巽以小剧场为据点，慢慢找到一种将肢体扭曲、变形而达到原始自然的表演方式：舞者周身敷抹白粉，弓腰折腿，蠕动缓慢，或满地翻滚，脸部扭曲似乎极度痛苦，这种肢体表现强烈的新兴舞蹈风格自此被称为舞踏。

　　这个房子的形态有强烈奇特的表达欲，是不是也藏着舞踏的身影？

　　但让我吃惊的还不是房子的形态创意，而是，妻子向他提出了分手。

　　“你会不会设计房子？”“会”。

　　“你会不会盖房子？”“会”。

　　“那我们买块地，你来盖个房子吧！”

　　很轻易地在脑海里就为这样的对话配上明亮的电影画面，是充满自信和希望的生机面庞。这明明是盖这栋房子的最初的动机啊！

　　果然，吉井忍也憋不住去问了。

　　“她当初想要的是小两口能过日子的小屋子，万万没想到盖房子要这么久。这栋小屋子不知不觉成了丈夫的舞台，他透过自己的创造力实现了个人成长。”

　　我又翻回这个故事的前面几页，跟着采访者一起站在了蚁鳟鸢勒的二楼，“窗户只有窗框，还没有装上玻璃，初夏的微风轻轻拂过”，按照设计图，二楼将来是他们的卧室。

　　吉井忍说，“我很佩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女性”。是的，虽然主角写的不是她，但这位温柔却坚定的空姐却凸显在了书页之上。就像当初她选择并没有房子的他一样，她也选择和盖出了这样房子的他分手。

　　“这栋寿命两百年的混凝土楼，搞不好十多亿也有人愿意买。到时候先把债务全部偿还，然后一部分分给妻子，剩下的用来做一个项目，为建筑行业的年轻人提供工作场所和像样的收入。”

　　希望能卖个好价钱，退休空姐能拿到足够多的一部分，然后买一个自己想要的能有着舒服动线的平凡的房子。某天，她经过这个因她而起的建筑，经过底下拍照打卡的路人，听到他们关于两百年的议论和赞叹，也跟着抬头又看了看，二楼，已装上玻璃和窗帘的房间。

　　微风吹过，眼前是凝固的形态，空气里是消失的情绪，那栋房子“最初的动机”，就在时间的怀抱里顿上一顿，裹紧风衣，又继续朝前走吧。

　　字数1526，转自 柴米有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511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