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啊，她的字里行间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黄色壁纸》

今天吃肠粉

　　在19世纪，女性的身体与精神疾病往往被简单地归为“歇斯底里”（hysteria），而治疗方式之一便是所谓的“静养疗法”。这一疗法由美国神经病学家西拉斯·威尔·米切尔（Silas Weir Mitchell）提出，其核心思想是让患者远离智力活动，杜绝任何可能带来刺激的因素，甚至包括写作和阅读，而是待在房间里休息、进食、睡觉，以此达到“康复”的目的。

　　Charlotte Perkins Gilman被广泛视为19世纪末女性主义文学的先驱之一

　　然而，这种疗法非但未能真正缓解女性的精神痛苦，反而成为禁锢女性思想和自由的一种工具。美国作家、女权主义者和社会改革家夏洛特·珀金斯·吉尔曼（Charlotte Perkins Gilman）便曾是这一疗法的亲历者，而她的经历最终催生了半自传性质的著名女性主义短篇小说——《黄色壁纸》。

　　1887年，吉尔曼正经历严重的产后抑郁。在当时，女性的精神疾患被认为是“脆弱的神经”所致，而非社会环境和性别压迫的结果。医生为她开出的治疗方案便是“静养疗法”，要求她避免任何精神活动，尤其不能写作。

　　但对吉尔曼而言，写作是她与世界保持联系、寻找自我认同的重要方式。被剥夺了这一能力，她的抑郁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最终，她违抗了医生的建议，重新投入写作，并以自己的经历为灵感，写下了《黄色壁纸》。

　　不同版本的The Yellow Wallpaper

　　吉尔曼采用第一人称的日记体，展现女主人公的内心世界，让读者亲身感受到她在被“静养疗法”囚禁中的精神崩溃。随着她的病情加重，文字也由连贯清晰变得支离破碎，句子短促、重复，甚至带有某种近乎意识流的倾向。

　　例如，她写道：

　　你会不自觉地陷到里面，不停地琢磨纹理的走势，可在你稍有头绪的时候，它就突然倒行逆转，让你措手不及。它会像噩梦一样打你的脸，击垮你，践踏你。

　　这种写作方式在当时的文学传统中是罕见的。不同于19世纪小说通常采用的第三人称，作者充当旁观者，以客观的方式讲述故事。吉尔曼的诸多作品采用第一人称视角，不仅表现了女主角的压抑与幻觉，也让读者被迫进入她的精神世界，切身体会她所承受的痛苦。

　　除了心理描写的创新，吉尔曼的小说巧妙运用象征主义的方法，使日常事物承载着深刻的社会寓意。

　　显而易见，《黄色壁纸》中的墙纸既是女主人公囚禁环境的一部分，也是对女性社会地位的隐喻。

　　她们拼命挤出身来，又立马被那图案勒住，脑袋倒悬，眼白暴露，像吊死了一样。

　　在明室出版的《黄色壁纸》里收录了多篇吉尔曼的短篇小说，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象征手法在不同文章中的运用。

　　《巨藤屋》里，那株巨大地几乎遮住宅在正面的紫藤，象征着被掩盖的女性历史，那些需要被遮羞布掩盖的历史，是多少女性“被迫的沉默”，以及血与泪。

　　而《珍贵的首饰》这一篇，当你忍受够了故事里绅士们一边对不同的女性展开求偶攻势，一边对女性满是鄙夷——“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些扭捏作态、两面三刀的虚伪女人！平日里蛊惑引诱、明怂暗恿，一旦男人吐露真心——‘啊，真是抱歉！’”，直到文章末尾，才惊觉这首饰象征着什么。

　　随着两位受伤男士离开度假胜地，作者神来之笔地写道：“这儿本就‘锁多钥匙少’，姑娘们怕又该犯愁了吧？”

　　吉尔曼也擅长运用讽刺与反讽的手法来解构社会规范，《如果我是男人》便是一个典型例子。女主角莫莉意外变成男性后，发现男人可以自由发言、享受尊重，而女性则被轻视。这一身份转换不仅幽默且极具讽刺意味，揭示了性别不平等的现实。

　　同样地，在《灭绝的天使》里，以一种刻薄到酸牙的笔触描写女性被非人化的残酷矛盾。从《厌女简史》这本书里得知，历史上以双线程的形式把女性非人化。其中一个线程即这篇小说里描述的那样，以圣母玛丽这个童真女为范本，要求女性必须遵从“天使德行”。可当女性开始觉醒，吃下了知识之树的禁果之时，作者不无讽刺地宣称“这一族天使现已灭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灭绝”二字，没有悲伤，反而欢欣鼓舞。

　　当被父权社会压制的女性作为曾经的“天使”灭绝之后，她们就不复存在了吗？

　　不是的，吉尔曼用故事告诉我们，必须、应该有新的物种出现！不依赖男性、独立自主的女性该出现了！

　　如在《遗孀的力量》中，打破传统观念认为丧偶的女性应当依靠子女度日的母亲，她掌控自己的财富，选择后半辈子只为自己而活。

　　《转身》中发现丈夫出轨的高知女性，不是上演痛打小三的戏码，而是清醒地认识到女佣也是受害者，最后勇敢地带着怀孕的女佣离开丈夫，自立门户。

　　而在《所罗门如是说》和《老有所思》两则故事里，女主人公虽然没有离开男性，但她们都掌握了经济能力、拥有自主性，巧妙地反抗父权社会的压迫，叫人读来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阅读的时候，我时不时惊叹：这居然是19世纪的女性所写的文字，怎么这么超前、这么先锋！

　　如今，21世纪的女性在法律和社会地位上已取得了长足进步，不再需要像吉尔曼笔下的女主人公那样，为了写作或受教育的权利而斗争。然而，关于女性的枷锁仍未完全解除。当我们讨论女性主义的时候，依然有很多争议和误解，动不动又回会到二元对立的漩涡之中。

　　所以呐，反抗未完待续。

　　看啊，吉尔曼字里行间那么多、那么多的感叹号……还不够，

　　远远不够。

　　字数1752，转自 Summer疏影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5648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