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新历史的运河故事，骨子里的家族文化

ThomasVan

　　阅读《北上》的时候，我回想起没返校前父亲给我看的一张简明的树状“家谱”，由一位断了来历的祖先往下开枝散叶，到我父亲是第七代。很遗憾，父亲的口述家族史只能到他的爷爷一代，那些与谢平遥等人同辈的祖爷爷们对我来说只能是一个个单薄的名字。没能力和条件挖掘自身祖辈的故事，真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因此读这本书的时候，似乎从他人的故事里满足了些许私人的心愿，而且从浙南到南京读书，倒也有些契合“北上”之意。：）

　　没有前序和后记，小说本身已经解释了创作的动机，谢望和为《大河谭》项目顺便南下寻根，偶然间与故乡的陌生人发现他们祖先的共同交集。大运河申遗是书里书外的共同背景，在这一角度上，《北上》带有命题作文的性质。细看却不然，表面上小说是话题性的，可实际一定是酝酿已久的自觉书写，经历过长期的沉淀和构思，因为它写的是中华民族骨子里的家文化。

　　故事的开篇设计得十分精巧，先用一则现代的考古报告作为引子，再把读者带回遥远的1901年，凭叙述逐渐浮现历史的真相。直到小说结尾，胡念之等人发现深藏于手杖中的一封家书， 整个叙述仿佛绕了一大圈回到原点。借用封面的点睛之句——“一条河活起来，一段历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故事的闭合结构似乎也再某种程度上提供了重读、拾遗的契机。

　　都是讲祖辈的往事，《北上》不像莫言以第一人称的统一视角讲述“我爷爷”“我奶奶”的故事，而是在不断跳跃的时间坐标间建立一个交织着实证与想象的结合体。“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条河却可以见证几代人的家族变迁，保留一些过往的痕迹，再用文字实现一种时空交叠的可能。

　　在纵横交错的时间线之间，我们或许想当然地认为距离自己越近的越真实，作者似乎有意纠正这一点。书写晚清部分的故事时，他通过几个代表性人物——一个外国人（意大利人小波罗），一个接受新式教育的传统知识分子（谢平遥）和几个中国平民（船夫、拳民），以全知视角多维度展现了他们眼中那风雨飘摇的中国局势。观众被赋予运河的观察眼光，穿透历史的诡秘和魔幻，满足地感受一把那个新旧交替时代下的江湖传说，并体会小人物在战争中的遭遇和心境。

　　到新世纪部分，叙述的主体性明显增强了，谢望和一章更直接以“我”的眼光来讲述，反倒让人怀疑故事的真实性。偏偏1901的历史部分极可能就是孙辈们依靠考古报告大作文章的结果，又使得对真相的追求显得无意义了。历史是后世的建构，可正如孙晏临说的，“一比糊涂账。不过糊涂点也好，所有账都一五一十摆在那里，一眼看过去几百年洞若观火，那人类或者可能意思也不太大。”历史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不真切，答案悬置才得以留下想象的余味。不过，抛开真实性不说，整体细节上的摇前映后，以及人物亲缘关系的巧妙暗示，使前后情节无缝接榫，总之是系统交代了故事的前因后果，算是给有情节强迫症的读者赐了一个圆满。

　　京杭大运河贯穿地理上的南北，子嗣传承延续家族上的脉息。要数书中最令人动容的，还是结尾处儿孙们意外打开尘封的家族故事，那么多看似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因为一条河的缘分发生关联，就像若干条支流弯弯绕绕，最终找到共同的源头。家文化是这篇运河故事的底色，反过来家文化的主题有力论证了运河存在的意义，因此《北上》可谓说是一部出彩的命题小说。

　　也许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中华民族的“家文化”传统恰恰在外国人的故事中得到前所未有的强调。正如秦家宁愿在老家送命也不愿在死在远离故乡的角落，连一个对中国本土心怀向往的意大利人也给作者写得乡土情结极深，如马福德为孙女取名“思意”（思念意大利），孙女受祖父思乡情绪感染又给儿子取名“念之”。如果作者想强调想家是超越国别与民族的人类共性，那么这无疑与马福德当初离家来华的热忱构成矛盾。将描述中国人的情感无差别地放到异国者身上，不免太过泛化而显得有些牵强，或者说把家文化的主题发挥得过犹不及了。同样的还有几个没处理好的故事，如谢望和与孙晏临的情感线，活生生演绎一场现代都市言情剧；马福德和秦如玉的纯爱童话（不过若故事真是后辈的回忆，过度的浪漫化也无可厚非）。

　　不管如何，《北上》展现了家族寻根所可能带来的奇幻和感动，或许我也会顺着一点老照片、旧文物填补我那残缺的祖辈故事。正如扉页所引加莱亚诺的题记——“过去的时光仍持续在今日的时光内部滴答作响”，故事就存在在哪儿，万一真被我们发现了呢？

　　总字数：1574
　　作者：放养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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