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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平常,顺子想起杰克·伦敦的《篝火》。”
在为《有熨斗的风景》写下这个句子的90年代,村上春树大概尚且不知道自己与这位美国作家有着同一个生日。至少,第一次踏上杰克·伦敦的农场时,这一简明却不乏意蕴的事实仍未进入他的意识。太阳光,微风,小丘,草地。不疾不徐地,那个秋日午后的惬意作为记忆的成分被一位小说家窖藏。
“想想看,杰克·伦敦和我,是有一个共同生日的亲密关系!”敲敲键盘,点击鼠标。某天,村上获知了这个信息。因此每年1月12日,作为杰克·伦敦忠实读者,他都会在晚餐时开瓶肯伍德酒庄的杰克·伦敦赤霞珠。酒标上是《白牙》封面的原始狼。
等等,那此前呢?
具体来说,1969年1月12日的二十岁生日。假如真没有时光机也无妨,因为村上猜想,人大抵都记得自己的二十岁生日。
他也不例外。
这一天,他在咖啡店打工做服务生。毕竟是难得的生日,休息一天也再正当不过,无奈却找不到换班的人。二十岁的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不见任何异乎寻常之事发生。
等等,这不是《过生日的女孩》的情节吗?
虽然村上反对照搬事实,虽然想象不愿屈从于事实,但也不是没可能。翻开这本书,事实是什么,谁说了算呢?反正村上说村上说了不算。
于是在他的笔下,本该过生日的二十岁女孩同平时一样上班做服务生。礼拜五一直是她当班。倘若一切按计划进行,她本可以休息一晚——怎么可能按计划进行,这可是她的二十岁生日啊。这个雨夜,谈好同自己换班的女孩卧床不起,大堂经理顺理成章地被送去医院,稀松平常的日子本该是村上服务生生涯的切片,却产生了计算之外的裂口,凭对现实的既有认识恐怕无法修补。那就委托想象力吧。出发前,经理指派她替自己为隐居在604室的餐馆老板送餐。今天的特供菜品是米兰风味小牛肉,沙丁鱼卷心菜意面,栗子慕斯。不对不对,老板要点的是鸡,必须是鸡不可。
停好推车,女孩按下门铃,一位系着枯叶色领带的老人现身,想必就是此前未曾谋面的老板。“故事在黑暗中向前自然伸去”,村上的声音从别处传来,女孩走进房间的深处。得知今天是女孩的二十岁生日,老人主动提出为她实现一个心愿。
“不过,仅仅只有一个,你还是好好想一想为佳啦。”
“我许个心愿,就能够成真吗?”
老人没有回答。
村上也没有。“我不是讲故事的人。我是观看故事的人。”如果你非要他对女孩许下心愿后的人生走向提供解释,想必他会认真而果断地拒绝。在村上看来,他的主人公们有着“中立性的存在”,因而“被卷入故事”,被故事拉拽。故事是活物,是魔物,有种不由分说的生命力;身处这种异常之中,人物反而能够安安心心、兢兢业业地普普通通。
那么置于故事核心的“生日”呢?为什么每每遇上它,比起其他一年中的其他日子,我们都会多一分不可名状的期许,倾向于对当日所发生之事(以及未发生之事)进行宿命性的阐释?说到底,为什么是“过生日的”女孩呢?
这恐怕得归功于生日本身的特殊性,不为任何外力所动摇。“世上所有的人,都拥有一个对于自己而言很特殊的日子,一年之中仅有一天,换算成小时的话仅为二十四小时。富人也罢穷人也罢,名流也罢无名之辈也罢,高个儿也罢矮子也罢,孩童也罢大人也罢,善人也罢恶人也罢,大家都被赋予了这个每年仅此一度的‘特殊日子’。公平至极。而事情规规矩矩地公平到了如此地步,难道不是极其美妙吗?”抱着这个纯粹的信念,他写下了《过生日的女孩》,祝福生日的存在,以及寓于其特殊性中的公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礼物可免不了。“我是生日的同伴,随时站在生日这边。”有了这层身份,村上怎能不对自己大方一点?这么看来,生日也真可谓是一个关键时刻拔刀相助的老友:平素舍不得购入的物件,只要有生日替自己撑腰,这钱是掏定了。不太离谱的话,钱包也会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过生日的女孩》体量不大,却能容纳村上异想剧场一切标志性的景象;到了德国知名插画家卡特·曼施克的笔下,这份欲言又止的叙事又染上了鲜明的超现实主义色彩。面对故事中光怪陆离的现象,村上认为自己的任务并非分析,而在于记录。曼施克则表示,依循小说逐字逐句临摹意象不是她的作风:执着于复述情节的插画是无意义的,插画家需要创造的故事根植于原作的罅隙之间,却万万不该被幽禁于此。
曼施克常说,她所做的一切都建立在“不让读者觉得无聊”的前提上;村上虽不追求让读者“一惊一乍”,可“总不能让人家睡过去”。瞧,两人的创作思路不谋而合。毫不意外:跟村上见面后,虽不至像《眠》的主人公一般挣脱睡眠,曼施克也有两个晚上睡不踏实。
“我们只能不打乱节奏,将一个个未来的日子拖至身畔,再送向身后。这般默默地持之以恒,时候一到,自己心中就会萌发出‘什么’来。不过要等到它萌发,得投入一些时日。你必须耐心等待。一天归根结底就是一天,没办法把两三天一下子归拢为一。”村上视写作过程为“只能由作家一个人默默承担的重负”。人生本质上也大体如此,是一项孤独的作业,极其考验忍耐力。二者交叠,构成了村上纸上世界的运转法则:事物会凭着自身固有的直觉发酵,无需心急,年岁的轴线终将随之逐渐明朗。
儿女双全。养着爱尔兰长毛猎犬。每周打两次网球。保险杠有两道凹陷的奥迪——嗯,不是《驾驶我的车》里的家福同款萨博,也不是村上坦言买不起的法拉利——是否足够安逸闲适姑且不论,至少有种确凿无疑的中产气息。这就是那个奉命许下生日愿望的女孩眼下的生活。当年从大分县来到东京打拼的她,恐怕猜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未来。对于日后成为蜚声国际的小说家、翻译家这件事,恐怕二十岁的服务生村上更是无从得知:毕竟,陀思妥耶夫斯基死的时候未满六十岁,而自己竟然“活得比他长,并且仍在写小说”,真是不可思议。
本就该是这样的。
本不该是这样的。
前后连贯的人生,才不合逻辑呢。
字数:2008,转自:新经典,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852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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