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东亚女性的困境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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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花了几个晚上，读了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韩江的代表作之一《素食者》。这部作品曾于2016年获得了国际布克奖，是迄今为止亚洲唯一一本获得的作品。　　《素食者》的人物故事并不复杂，它讲述了一个女性因做了一个梦，决定吃素，以拯救自己摆脱人性的暴力和黑暗面，但却无法自主选择吃素，遭到家人的各种围剿，只能一步步在压抑和沉默中走向发疯，直至最后毁灭。　　小说分为三个部分：《素食者》，《胎记》，《树火》，分别从英慧的丈夫、姐夫、姐姐的视角去展现英慧不同的人生阶段，去表达各自不一样的情感和态度。而主角英慧却始终没有发出自己真正的声音，只在第一章中以梦的旁白浅浅登场，她作为不被理解、被忽略、欲望和同情的对象存在于故事之中。　　英慧突然开始吃素，可是她的丈夫却并不关心她想要吃素的原因，也无视那个梦带给她的恐惧。从一开始，他就只是看中了她身上的平凡，能够胜任妻子的角色（少言寡语，很少提要求，会像保姆一样洗衣做饭打扫家务，不会像漂亮女人那样各种事儿要求），才选择跟她结婚。　　他承认“跟这样的女人生活一点意思也没有”，但却也为他省了不少事，也不用像在漂亮娇艳、聪明的女生面前那样自卑，感觉不自在，且也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去博取对方的芳心。　　像大部分东亚普通男性一样，即便没有多少感情，但找人结婚，让自己成为已婚男人这件事太重要了。就像书中所写，他去参加上级领导的宴请，请的都是夫妻。而作为附属品妻子的表现，对他的升职也相当重要。　　如果没有妻子英慧吃素这件事，大抵他们的婚姻会继续这样平静，没有波澜地继续进行下去。因为对于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自私冷漠的丈夫来说，婚姻于他有太多的好处，不受太多管制反而还有保姆般贤惠的妻子。　　可是，吃素的妻子，因为感觉压抑而拒绝穿胸罩的妻子，没能让他在社交场合上满意，甚至让他因此而被同事领导疏远。他只觉狼狈不堪，于是决定向妻子娘家提出这一重大问题。　　吃素这件事，在英慧的生活圈子里被视为极其叛逆而怪异的举动。它完全搅乱了英慧与家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暴力、欲望、控制、抛弃、占有、自私被纷纷呈现出来。　　家庭聚会上，所有人都对英慧吃素问题进行劝导，斥责。印象深刻的一句话是，母亲对英慧说，“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吃掉你”。这句话像是一句隐喻，暗示了英慧最后被逼到走向了毁灭。　　而那些吃掉英慧的人，正是她的家人，还有父权制下的各种社会规训。　　父亲从小是家里至高无上的权威，没人能违背他的意志，所有人都必须听从，否则便是暴力动粗。这一次也不例外。父亲对她不吃肉大发雷霆，并采用暴力手段，让英慧弟弟按住她，掰开她的嘴，强行把肉送进她的嘴里。　　父亲的作为，将英慧推向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从小习惯了沉默隐忍的英慧，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不惜以割腕自毁的方式来捍卫自己吃素的权利，决绝地抗拒吃肉。　　而她的丈夫也以英慧依旧不肯吃肉这件事当成她怪异的证据，反而自诩自己才是受害者，理所当然地抛弃了她，和她离了婚。　　身为艺术家的姐夫，因为她身上的那块绿色胎记，对她升起了艺术欲望，在她身上画满了色彩鲜艳的花朵，进行艺术创作。而她是无所谓的，她想要成为一株植物，并喜欢那些画在身上的花朵。所以才会在满身画满花朵后，喃喃自语到，从今往后，应该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可是，到了深处，人心底最黑暗、最底部的欲望被激起，她不再是艺术表达的对象，而成了姐夫满足自己欲望的工具。姐夫越界地诱导着精神不稳的英慧和她交媾，让两个“植物人”相互交缠……　　这一幕，被突然到来的姐姐撞见，一切都走向了崩溃。无法接受的姐姐，将他们两人一起送进了精神病院。　　被送进精神病院后，也没人去看望她，年迈体衰的父母不愿意见到她，弟弟一家也从不去看望。只有姐姐没有完全抛弃妹妹，时不时会去看望英慧。　　一个被夫权父权全面压制的女人，一个被视为工具、保姆的女人，一个迫切想要脱离肮脏社会，想要吃素，却被当成疯子的女人，一个不想伤害任何动物、想要成为植物依靠阳光和水生活，却在被所有人伤害的女人，以“弱小”的姿态，无声地、强烈地对抗着周围的世界，试图拯救着自己。　　哪怕在她因为长期不进食，奄奄一息好像失去意识时，医生护士试图强行插管喂食时，她也可以"将所有意识集中在某一处”，激烈反抗地发出痛苦的嘶吼，“不……要……不要……吃”。那是她在绝望至极中依然发出的微弱的抵抗和救赎之光。　　在这部书中，你可以感受到东亚女性常常遭受的那种无声无息的暴力、束缚、控制、以及压抑状态。英慧的对抗，代价是巨大的，不惜以疯狂的自毁的方式。　　姐姐仁慧是以另一种方式生活下来的女性，是暴力之下维持和遵循秩序、卑微忍耐、取悦讨好的幸存者。她竭尽所能地努力扮演好自己作为女儿、姐姐、妻子、母亲等的角色，却唯独没有努力活成过自己。　　她凭借着惯性的责任感，独自承受着生命里发生的一切，可内在早已疲惫不堪，千疮百孔，差一点走上自杀之路。　　而也是在那一刻，她忽然理解了妹妹，理解到自己当下所经历的、不为人知的痛苦，也正是英慧很早以前所经历的。自我意识的觉醒，让她明白了英慧誓死抵抗，想要绝食成为植物的愿望，所以才会在最后阻止医生护士强行给英慧灌输食物。　　同为受害者的姐姐，也开始意识到，自己也是那个施害者，亲手将妹妹关进了精神病院，让妹妹离治愈越来越远。所以她才无法拥抱很想要去拥抱的照顾妹妹的熙珠。　　小说最后，英慧奄奄一息躺在救护车上，但没有死，姐姐仁慧守护着妹妹，“像是在等待答案，又像是在抗议什么”般地望着窗外的大树。　　这本小说，描写了极致的暴力和疯狂。大部分女性，在被至高无上的男权社会压制无法自尊自爱时，只能种下自伤或者隐忍的种子，按部就班地完成宿命的一生，直至死亡。作为社会的受害者，甚至会伙同他人一起成为施害者，将另外的受害者推向毁灭。　　犹如我们身边那些在婚姻中受着煎熬的不幸女性一样，反过来还会劝诫别人，为了孩子，为了家，忍一忍，接受糟糕鸡肋的婚姻，接受那些无能但没有犯过大错的丈夫们，甚至接受那些脾气暴躁大打出手，或者出轨还能回家的丈夫们。　　而英慧用它微弱的力量觉醒着，反抗着。　　韩江曾在一次采访中说：“尽管存在暴力，但人类拥有感受他人痛苦的力量，以及不局限于自己生活的能力。我认为只要我们的内心拥有能够提出疑问的力量，即使看似微弱，希望也不会消失，始终都会存在于我们之间。”　　总字数：2281　　作者：恩雅　　链接：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247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