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他者化、假自体、精神断联——从《素食者》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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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题外话：第一次看以为是独立的三个短篇，看完第一个故事已经感觉精疲力尽，甚至有些生理不适。当时的感觉，一方面赞叹果然是诺奖得主的实力，另一方面又总觉得结局有点戛然。后经友邻提醒，才恍然大悟这是三个有联系的故事，必须看完才能获得完整理解。遂花一个晚上看完了。不才，记录一点感想。

　　【素食者】

　　用丈夫第一人称视角，来描述这个家庭中妻子被当做他者凝视、物化、吞噬殆尽的过程。读起来压抑、窒息，有种令人厌恶的熟悉感。因为大多数女性都或多或少有被他者化的经历，而东亚家庭的父辈中，也多数有类似英惠爸爸这样的暴君。 这样的形象在我家具象化为我的姑丈。

　　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们家和我姑姑一家回爷爷家吃饭，都是我姑做饭。饭前，我姑丈坐在小厅一边抽烟，一边对在厨房忙进忙出的姑姑指手画脚。饭中，他会抛出一系列令人倒尽胃口的话题，比如对自己买的低价食材夸夸其谈，教育他儿子（我表哥）或者我这个晚辈要忆苦思甜，戏谑我爷爷说“今天吃得少，不够听话！”云云。饭后，他又继续在小厅抽烟，顺便挑选着下一个该教育的人，旁边是我姑收拾残局的忙碌身影。这样的模式几乎永恒。直到十几二十岁，这样的疑问才在我脑子里形成：为什么这个家的男人从来不需要洗碗？为什么女人永远甘之如饴在厨房忙碌，好像饭桌是施展妻子力的绝妙舞台？

　　回到这段故事，作者使用第一人称视角叙述，是让读者直接神入了这种“他者化”。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着你。跟着行文，你能体会到作为最平庸的男人，最聪明的选择是：对好看又“昂贵”的女人敬而远之，并用对“便宜好用”的女人吃干抹尽、弃之敝履来完成补偿。男人以为自己机巧的获得了一切便利，却不知本书就是在对凝视本身进行凝视。它唤起对父权社会中，男女地位隐秘叙事的一种觉察。

　　【胎记】

　　如果平庸的男人对好用的女人最终弃之敝履，那拥有令人目眩神迷的艺术造诣的男人呢？

　　第二段故事，以第三人称展开叙述，但还是以姐夫这一男性视角为主线索。作者在这里巧妙的构建了一套叙述陷阱，将姐夫的行为遮蔽在一种“ 艺术追求”的语境之中。大段欲望被催起的描述，把人裹挟其中，令作为读者的我竟一时情迷，也跟姐夫一样“渴望”他能最终“得到”英惠。呵，这就是诺贝尔级别作家的感受颗粒度么......这种用艺术模糊道德边界的行为，是对他者化的女性更为隐蔽的凝视与使用。这种方法极具迷惑性，以至于连女性都认为，与男人共谋是自己的选择。这里让人想起李国华之于房思琪，以及“文学”这一工具在其中的作用。

　　除了男人对女人的物化，还有女性的自我物化，虚假自体的打造。这里体现为英惠的姐姐，很早就做了双眼皮手术，虽然不喜欢丈夫本人，却因为他的家庭有经济和地位上的优渥而嫁入，除了做好家庭主妇，还经营着自己的事业，甚至在丈夫有可疑行为时，自动合理化，多么的好用便利，一本万利。

　　如果平庸男人不喜欢昂贵好看的女人，那又好看又好用的女人下场如何呢？

　　英惠姐姐的多面全能，是她深度接受社会规训的体现。她以为每个方面都100分，就能获得那种社会虽承诺过，但实际并不存在的褒奖。她也在把丈夫物化为一种评判标准，不敢越雷池一步。她的行为和道德零瑕疵，甚至无懈可击到让丈夫无地自容，必须远离，而她还不自知。如果不是摄像事件，她可以一直岁月静好。

　　但其实这里的艺术家丈夫，面对无懈可击的妻子，孩子的母亲，这样好看又好用的女人，是束之高阁的，既爱不起来，又无法去恨。没有爱恨的纠缠，也就不存在真实的关系，只有精神断联后的寂灭。因为妻子太自洽了，他只用化作一个符号：别人的丈夫，小孩的父亲，就可以全身而退，再去把对女人神秘的、缪斯般的无限幻想投射到另一具躯体之上。

　　这就是物化他人，精神断联的后果。这个女人，无法爱上自己的丈夫，也无法让丈夫真正爱上自己。这个艺术家丈夫，就算创作出摄人心魄的作品，从肉体上对自己的缪斯实现了占有，也体会不到灵魂交融的真实亲密。

　　【树火】

　　这是一个女性以精神及肉身为代价，对另一名女性的（客观上的）唤醒。姐姐一开始对妹妹的病情是抗拒及否认的，并沉醉于自己完美人设的幻梦，这是一种精神胜利。直到被妹妹的惨状“划破眼球”，强制觉醒。过程中那种前进又后退的挣扎，再一次显示了作者对人性最深部分的精准把握。

　　而那根刺破英惠胃粘膜的食管，就像这世上一部分人绝对相信的“为你好”。就像一大家子人争相把肉塞进英惠的嘴里，他们如此深信不疑，并以此将他人的痛苦挡在门外。看不到自己，也就看不到他人。你对自己的感受是否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就像你听不到妹妹为什么不吃肉，看不到妹妹为什么执着于去做一棵树。

　　一棵树、一只鸟、一抔土，是什么不重要，只要是她自己。

　　最后，我们不知道姐妹俩的人生会如何发展，不知道姐姐是否看到了妹妹的真实，自己的真实，妹妹是否如愿成了一棵树。但至少我听到了这种大声疾呼。

　　作者韩江，我们女性的同胞，一位凝视不公的人，得了诺奖，值得我们大肆庆祝，因为这表示女性困境在一定程度上被看见、被承认。我们有理由相信鸟已冲出森林、树火也已熊熊燃起。

　　(后话：然而，现在，这个脱口秀女演员接到代言后还被男性踹下桌的时代，我们的路比他们的命还长)

　　总字数：1867
　　作者：Amigo行走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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