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事时距问题再思考——读的《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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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摘要：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述话语》以《追忆似水年华》等文本为例，阐述了叙事学中顺序、时距、频率、语句等问题。本文针对热奈特关于叙事时距的有关定义和阐释做了思考与探究，借熟悉的文本中的有关内容，谈谈自己对几种叙事运动的理解；并试图提出自己对叙事运动的定义与分类。

　　关键词：参照零度 叙事时距 停顿 省略 概要 慢叙

　　一、参照零度

　　博尔赫斯《小径分叉的花园》表达了这位伟大作者对“时间”的迷恋：他假想了一座时间的无形迷宫——既是小径分叉的花园，又是一部杂乱无章的小说，这部小说是一个庞大的、神秘的谜语，而谜底正是文本中始终不曾出现的词语：时间。在博尔赫斯的世界观里，永远不停在交错、靠拢、分歧或者永不干扰的时间网络包含着无数种可能性，代表着“宇宙的不完整然而绝非虚假的形象”。时间，虽然它渗透在人的全部生活和思想中，仍是这么的神秘和迷人。在理论家对文学叙事的研究中，时间概念可说是最重要的。无论如何对“真实”、叙述话语等概念进行区分，叙事本身和叙述对象的关系主要是关于时间的。

　　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述话语》的前三章阐释了故事时间与叙事的关系，包括时间顺序、叙事时距与频率关系。热奈特对“叙述时距”的相关论述，引起了我探究的兴趣。

　　在阐述“叙事时距”这个概念时，热奈特是从“参照点”或“零度”，也就是“故事序列和叙述序列的重合”[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第14页。]开始的。“零度”一次最初出现在第一章《顺序》的开头，是指“叙述与故事的时间完全重合的状态”。[ 同上。]“零度”状态，在我看来是最接近真实（叙述内容）的叙述方式，也是所有时间倒错、时距长短等叙述状态变化的参照点。但同时，“零度”也是假想的完美状态，是不存在的。热奈特认为：“一个对话场面（假设没有叙述者的任何干预和任何省略）的确带来‘叙述段与虚构段之间的某种相等’”，但这种相等只是“某种约定俗成的相等”。[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第54页。]我认为，热奈特的这种说法也已经是颇为理想化的了，叙述行为不可能不受到叙述者的干预，真实发生的场景和对话也无法在不改变任何信息的情况下被转化成文字。然而，我十分认同“参照零度”这一概念存在的必要性，因为无论是作者的写作过程，还是读者的阅读过程，都有对真实场景的回想或想象，而这种回忆是基于对真实的感受的。“参照零度”的概念，对热奈特的理论阐述方式来说也是不可或缺的。从《叙事话语》中用到的《追忆似水年华》、古希腊神话等例子来看，热奈特的嗜好是先把故事拆分成若干叙述段，用数字和字母标注清楚，然后列成数学公式般的时间表。这种对叙述段落的处理方式，即是出于尽可能地把文本还原到与叙述内容相对应的状态，也就是找到所谓“参照零度”或曰“等时叙事”的状态。

　　二、几种叙述运动

　　在熟悉了热奈特“参照零度”的概念之后，我对于“时距”一章中作者对四个叙述运动的分类方法感到十分惊讶：只有“停顿”、“场景”、“概要”和“省略”，竟然不包括“慢叙”。我也了解到，对于热奈特排除“慢叙”在几种叙述运动之外的观点，许多国内外学者都是不认同的。“米克·巴尔的《叙事学导论》、查特曼的《故事与话语》、胡亚敏的《叙事学》、罗钢的《叙事学导论》等著作都把慢叙作为同叙、快叙、停叙与零叙并列的叙事速度的五种类型之。这实际上是一种间接的表态。”[ 赵炎秋：《再论叙事速度中的慢叙——兼论热奈特的慢叙观》[期刊论文]-文学理论研究，2003.4]

　　在下文中，我希望能通过一些举例，谈谈我对几种叙述运动的理解，最后得出我自己对叙述运动种类的定义。

　　我首先注意到的是，热奈特对“停顿”的阐释很有意思，他用了绝大部分笔墨来列举《追忆似水年华》中的各种描写段落，但同时又说“……丝毫不能放慢叙事……描写也从不引起叙事的停顿……描写段落从来逃不出故事的时间性。”[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第63页。]他的原因是：在普鲁斯特的叙事中，针对景物的描写总是被放在某个人物的“凝望”之下，这种“凝望”是人物的生理、心理活动，必然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普鲁斯特的描写被吸收为叙述”。[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第67页。]我十分同意热奈特的以上观点。以《红楼梦》的一个著名段落为例，宝玉第一次进到秦可卿的房中：

　　……刚至房门，便有一股细细的甜香袭人而来。宝玉觉得眼饧骨软，连说：“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时，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其联云：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联珠帐。[ 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第41页。]

　　在这段文字中，读者可以明显地跟随主人公的目光流动，与主人公一同凝望，从“壁上”到“案上”、“盘内”和“上面”，自己观察了房内的摆设。

　　但是，他把巴尔扎克的场景描写定义为叙事的停顿，却是我不认同的。他把巴尔扎克所惯用的那种故事发生前的场景描写说成是“以他本人的名义来描写一个严格说来在故事的这一点上与任何人都不相干的场景”[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第64页。]，这场景只与叙事者和读者有关，与“演员”无关，因此是叙事的暂停。我的异议首先在于，我认为这些场景并不是只与叙事者和读者相关的，而是与“演员”密切相关的，这种相关的程度如此紧密，甚至远远大于其与叙事者和读者的关系。这些场景，是“演员”们生活的地方，反映了“演员”们的种种生活习惯、脾气性格等，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是不能跳出“叙事”之外而存在的。第二，不能否认场景的存在是占用了时间的，无论是“演员”的“凝望”，还是单纯的叙事行为或是阅读行为，都需要时间，不能因为这些行为不是由“演员”发出，就否定了时间的推进。

　　综上两部分，我认为叙事中的“停顿”是不存在的，叙事能够放慢到极限的程度，但不能停下来。如果文字所表现的内容是不与任何人物故事相关的，那么这是“描写”，不是“叙述”。

　　第二，在热奈特的阐释中，“省略”分为“明确省略”、“暗含省略”与“纯假设省略”两种。热奈特所谓的“明确省略”，如《红楼梦》中经常出现的“不知历过几日何时”之语；“暗含省略”也多不胜数，如“一时”、“少时”、“这一日”等语，多出现于章回与段落的开头。而“纯假设省略”在《红楼梦》中也有很多例子，而且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手法，被批者称为“避难法”，在千头万绪的大小诸事件中，既略去了不必要的叙说，又营造出生活的真实感和逻辑的合理性。譬如“省亲”一事在文本中的出现：

　　贾琏此时没好意思，只是讪笑吃酒，说“胡说”二字，“快盛饭来，吃碗子还要往珍大爷那边去商议事呢。”凤姐道：“可是别误了正事。才刚老爷叫你作什么？”贾琏道：“就为省亲。”凤姐忙问道：“省亲的事竟准了不成？”贾琏笑道：“虽不十分准，也有八分准了。”凤姐笑道：“可见当今的隆恩。历来听书看戏，古时从未有的。”赵嬷嬷又接口道：“可是呢，我也老糊涂了。我听见上上下下吵嚷了这些日子，什么省亲不省亲，我也不理论他去；如今又说省亲，到底是怎么个原故？”贾琏道：“如今当今贴体万人之心，世上至大莫如‘孝’字，想来父母儿女之性，皆是一理，不是贵贱上分别的。当今自为日夜侍奉太上皇、皇太后，尚不能略尽孝意，因见宫里嫔妃才人等皆是入宫多年，抛离父母音容，岂有不思想之理？在儿女思想父母，是分所应当。想父母在家，若只管思念儿女，竟不能见，倘因此成疾致病，甚至死亡，皆由朕躬禁锢，不能使其遂天伦之愿，亦大伤天和之事。故启奏太上皇、皇太后，每月逢二六日期，准其椒房眷属入宫请候看视。于是太上皇、皇太后大喜，深赞当今至孝纯仁，体天格物。因此二位老圣人又下旨意，说椒房眷属入宫，未免有国体仪制，母女尚不能惬怀。竟大开方便之恩，特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之处，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略尽骨肉私情、天伦中之至性。此旨一下，谁不踊跃感戴？现今周贵人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了，修盖省亲别院呢。又有吴贵妃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这岂非有八九分了？”[ 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第124-125页。]

　　这一段文字，正符合热奈特“它的时间无法确定，有时甚至无处安置，事后才被倒叙透露出来”[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第69页。]的阐述。借用《红楼梦》批者对这种叙述技巧的评价：“（庚辰双行夹批）一段赵妪讨情闲文，却引出通部脉络。所谓由小及大，譬如登高必自卑之意。细思大观园一事，若从如何奉旨起造，又如何分派众人，从头细细直写将来，几千样细事，如何能顺笔一气写清？又将落于死板拮据之乡，放只用琏凤夫妻二人一问一答，上用赵妪讨情作引，下文蓉蔷来说事作收，馀者随笔顺笔略一点染，则耀然洞彻矣。此是避难法。”“（甲戌侧批）大观园一篇大文，千头万绪，从何处写起，今故用贾琏夫妻问答之间，闲闲叙出，观者已省大半。后再用蓉、蔷二人重一渲染。便省却多少赘瘤笔墨。此是避难法。”[ 同上。]

　　在这里，热奈特似乎没有将“省略”与前文提到的“概要”清晰地区分开来。“概要”是指：“不写言行的细节，用几段或几页叙述好几天、好几个月或几年的生活”。[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第60-61页。]他把“两年后”、“两年的幸福生活”这样的话语都归入省略，认为这种形式“模仿了叙述的空白感、缺陷感”[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第68页。]——这没有问题。但他同时又认为“这样的省略被看做非常简练的概述，如‘几年过去了’，这个说明构成作为不完全等于零的文本段的省略”[ 同上。]，试问，既然“这样的省略”的文本“不完全等于零”，那这是应该属于“省略”，还是“概要”？上一节提到，时间的推进是不能够被忽略的，同样，文本的存在（无论是顺序中明确的叙述，还是事后倒叙）也是不能够被忽略的。我认为，热奈特所说的“省略”应该与“概要”归入同一类，只是两者的叙述时距有差异罢了。

　　最后，热奈特对于“场景”的文字篇幅并不长，主要概括了普鲁斯特运用最多、也是十分擅长的叙述手法，即充满了回顾、提前、反复性和描写性插入语，破坏了传统的叙述运动。在我看来，一段包含了各种叙事技巧的场景的文字的确能够体现叙事者的胸中丘壑，或相反地，暴露其逻辑不清、轻重不分的弱点。在我的阅读体验中，有几个例子可以说明前者的效果。金庸的长篇小说中，有不少“大场景”，人物众多、语言混杂、各色事件千头万绪、大小矛盾参杂期间，但作者能够把事件和矛盾的轻重缓急处理得极好。如《天龙八部》中第十四、十五回丐帮大会、第十九回聚贤庄大战、第四十六回西夏公主招婿等场面宏大的段落，都用了一个巧妙的手法，既描摹出了场景的声势浩大，又能写到细处，突显人物鲜明的性格。这手法便是，在铺陈了人物的纷繁、矛盾的密集之后，突然插入一个读者意想不到的、却又合乎逻辑情理的紧急事件，使读者还没从作者铺陈的浩大场景的笼罩中找到焦点时，将注意力迅速转移到那个紧急事件上去，达到扣人心弦的艺术效果。（在以上列举的三个场景中，这三个事件分别是：丐帮内乱、萧峰求医、暗室三问。）

　　三、总结

　　我对热奈特“叙事时距”的观点，有认同也有异议，最关键的异议在于，不同意其对叙述时间与文本之存在的忽视，粗略地提出叙事“停顿”与“省略”，并将“慢叙”排除在几种叙事运动之外。

　　在列出我对几种叙事运动的定义之前，必须先强调“极限”概念。首先，假设“等时叙事”存在，其速度v与叙事的“真实”速度相同，都是1；在叙事活动中，叙事速度与“等时叙述”不相等，或小于该速度，或大于该速度；由于时间的必然存在与文本的必然存在，叙事速度不可能等于0，但可以无限接近于0，也可以是+∞。也就是说，我否认叙事“停顿”与“省略”的存在。

　　综上，模仿热奈特对几种叙事运动概念的定义，我的定义是：

　　慢叙：v∈(0,1)

　　等时叙述：v=1

　　概要：v∈(1,+∞)

　　参考文献：

　　[1] 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2] 赵炎秋：《再论叙事速度中的慢叙——兼论热奈特的慢叙观》[期刊论文]-文学理论研究，2003.4

　　[3] 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

　　[4] 金庸：《天龙八部》三联书店，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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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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