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无声，人间有信——《人间信》

书呆熊

　　在航站楼的候机大厅买下这本《人间信》的时候，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四十分钟。

　　从小说开篇惨烈的死亡开始，飞机空中的颠簸就伴随着人物命运的颠簸引荡着我内心的颠簸，直至飞机降落，再至合上小说的最后一页，这颠簸始终如水面的涟漪一般层层晕开，不曾停止。

　　麦家的小说向来是炸开的，像点燃一支烟火，有的是迷人的绚烂，让人震撼是因为它是炸开在别人的夜空，那里是容金珍、黄依依、李宁玉、上校这些英雄们的夜空，“超人”们的夜空。而读者只是一个旁观者，只需击节和叹望。《解密》《暗算》《风声》，甚至《人生海海》，都是如此。

　　而这次的《人间信》却是沉静的，像扔下一块石子，有的是动人的声响，让人沉静甚至沉默是因为它是抛在了读者自己的心湖里，这片有奶奶、父亲、母亲、小妹的家的心湖，而读者中的每一个“我”都在这湖的最中心。“咕咚”一声之后，我们就被击中了，就不再是旁观者了，就都与自己有关了，就不能击节叹望只能暗自叹息了，那心湖之上的所有涟漪就只能自己慢慢地、默默地去熨平了。

　　也就是说，麦家这次写小了、写淡了，反而写近了、写深了。因为真正能打动人心的，从来都不是伟大和传奇，而是平凡和庸常；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是的，麦家在近乎惨烈的向着自己——自己的故乡、自己的童年、自己的内心——发起着冲锋。从这个意义上，说这是一部呕心沥血之作，绝不为过；从这个意义上，麦家是我真心敬佩的当代作家，可能没有之一。

　　在接受采访时，麦家曾将作家分为“天才型”和“修炼型”。前者如马尔克斯、莫言，他们才华横溢喷射而出，如球体般饱满；后者如博尔赫斯、王安忆，他们广泛阅读省察灵魂，如矿井般深邃。被问及他自己属于哪个类型，麦家笑称自己哪个都不是，他是“受苦型”。人生的苦难（尤其是无法治愈的童年）造就了作家的他，写作之于他就是如排泄痛苦一般的生理需求，是内心疗愈的方式。他如苦行僧般割舍掉原本喜爱却浪费时间的足球等爱好，只为专注地投入到写作这唯一可能与自己和解的事中，都是因为那伴随着成长刻入到骨髓的无法抹除的“羞耻感”。

　　这羞耻，既有他面对出身面对童年面对故乡面对父亲的羞耻（带着恨），也有对无情无爱又无力无奈地面对出身面对童年面对故乡面对父亲的自己的羞耻（带着悔）。这羞耻的极致表达就是小说中的由“我”到“另一个我”。

　　这一上帝视角的转换无疑是小说最精彩的华章，作家内心的纠结与悔恨，回望的艰难与坚决，都在那个否认了自我的“他”里了！

　　相比之下，小说高潮之后的结局则多少显得有些后劲不足，像是在陡坡之上顺滑而下，太轻易了一些。即便麦家还不丢他“谍战之父”的看家本领，试图用奶奶的重现来增加结尾的戏剧性，但效果却适得其反。包括最后的“众声”：“陈述”，“摘录”，“日志”，形式大于内容而已，越是刻意设计，越是难掩无力。而这似乎也是中国当代小说家的通病——有心开篇，无力结局。

　　不过这并不影响我认为《人间信》是麦家迄今为止最好的作品。

　　特别是看最后“2024年2月6日定稿于西溪家中”，仅隔四个月之后这本书便捧在自己手里，仿佛还带着未经他人审视的新鲜和热气腾腾的温度，当然，还有来自西溪的近距离的湿度，尤感亲切。

　　书籍封面是艘黑色的小船划破人间，露出岁月的暗痕。如麦家所说：“《人间信》是一本我从心底喊出来的书，我想掂量人性深里的一些东西，和读者分享在挣扎中站起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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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流岚 评论 《人间信》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043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