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自己的怪物——读 [法] 科隆布·施内克的《自由泳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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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读过很多描写阶级跨越者的优秀作品。总会有所触动，但很难产生任何真正的共鸣，这种对生活之苦缺乏共情的事实，又会内化为一种愧疚与自我质疑，“我是一个远离现实的人吗？”与此同时，很大一部分虚构写作中的中产阶级，则呈现出一种要么附庸风雅，要么讳莫如深的状态，只是混合着文雅与虚伪的象征物，也并不是我所熟悉的那种生活。

　　因此，当我读到《两个布尔乔亚小女孩》的时候，我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亲切。施内克创作出了平行生活中另一种形式的“天才女友”：或许更体面，但并不更自由。线性写作忠实地记录了两位布尔乔亚女孩交缠的一生，形影不离的童年，不可避免渐行渐远的成人生活，此后的再度重逢、再次亲密，以及突如其来的死亡彻底打断友谊。“她们以为自己的生活很普通、很平淡，和许多法国人的生活一样，不更好也不更坏。”

　　这份简洁明朗的布尔乔亚生活画卷让我感动。我从中窥见了自己的成长路径，我熟悉这幸福的温室，因而无须产生类似luck shame的羞愧情感。我也从中捕捉到了虚幻的选择权，那是我下定决心要逃离的未来：成为中产阶级妻子，放弃金钱和地位带来的“不道德”的自由。

　　“她曾经以为，凭借她们的社会地位和金钱，她们会更加自由，不那么盲目，她们的丈夫会更加前卫，制度对于她们而言不会那么窒息，而她们会反抗，找到别的位置。金钱和阶级并未改变什么，她们被自己的性别榨干了。”施内克这样写道，而我心领神会。

　　我很害怕“中产阶级妻子”这一概念原因正在于此，这种生活在相当程度上是如此舒适，它不仅是一个华丽的陷阱，看起来还非常“正确”，以至于你会不知不觉地滑向这个“温柔乡”。波伏瓦不是说过吗？“事实上，人身上还有逃避自由和成为物的意图，可这是一条险恶的道路。”

　　施内克或许没有做到。埃洛伊兹或许没有做到。然而通过这份讲述，我确信我将会去做。我会利用阶级赋予我的一切优势去背叛它，因为我不想背叛我的人生。 或许，我能成为那个“幸存”的布尔乔亚小女孩。

　　在《两个布尔乔亚小女孩》行将结尾的时候，施内克写了这样一句话，“好好享受生活，不要因为一个肩膀不够宽厚，无法与你分享快乐、分担痛苦的男人而偏离自己的方向。”

　　或许是因为这个基调，让我在接下来阅读《自由泳的温柔》的过程中，心头一直萦绕着失望之情。在我的观念里，早已决心永远不要沉溺于长篇大论地讲述和某个人的爱情，不为人生的点缀赋予更多不必要的内涵，不去“想象一些不再存在的羁绊”。因此，施内克的“重蹈覆辙”让我感到既困惑又痛惜。

　　但我想起了第一篇故事的开头，“献给安妮·埃尔诺”。

　　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失望并不意味着写下这些文字没有意义。

　　文学并不一定非要具有赋权意义，它可以只是在描述真实生活的某一个侧面。在我们的私人生活里，就是存在着糟糕的关系，存在着异常的情欲，存在着罪恶的快感，存在懦弱、卑微、抑郁，存在种种隐秘而晦暗的情绪。能够公开谈论自己的错误和弱点，其实本身也是一种能量。任何人都有权在失败中，看出一些超越了失败的东西。

　　安妮·埃尔诺的《事件》在刚出版时曾被人批判为“恶心”，但它给包括本书作者在内的很多女性带来了勇气和宽慰，用解剖自我的方式让我们看到了女性生活中秘而不宣的集体伤痛。在某场访谈中，埃尔诺曾经提及，“我担心的只有两点，一点是真诚，另一点是准确。” 真诚，准确，而不是提供一个完美的范型。我觉得这是关于自我表达，我们能做到的最好的事。

　　在读门罗的时候我曾写过一句话，“我们都是自己的怪物。”

　　你不必完美。

　　你也不孤单。

字数：1400
作者：盐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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