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最是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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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82年生的金智英》之后，邻国韩国的女性主义写作已引来了越来越多的关注，或许与东亚社会中女性处境的相似不无关系。韩江这本《素食者》写于2002至2005年间，在2016年获得国际布克文学奖，成为惟一一本亚洲获奖作品。较之于《金智英》的写实主义，《素食者》采用了一种高度艺术化、更富隐喻色彩、也更触目惊心的方式来刻画女性处境中普遍存在的结构性暴力。

　　整部作品又分为三部中篇小说，“拒绝食肉”是贯穿其中的主要隐喻。女主人公英惠从一个诡秘的噩梦开始拒绝吃肉和烹饪肉，引发了一系列地震般的连锁反应，但家人的不解，丈夫的背弃都没能动摇她固执的决心。到了第三部《树火》，姐姐智惠去精神病院探望英惠，发现她已经从素食“进化”到了彻底拒绝食物的地步，渴望变成一棵树依靠光合作用过活。

　　如果说素食行为意味着英慧对自身弱者地位的洞察，来源于对父亲的暴力、丈夫的冷漠的创伤记忆，“变成一棵树”的狂想更是意味着对人类共同体通行准则的全盘拒绝，是更彻底的消极反抗。正如英惠的母亲对女儿说的，“你现在不吃肉，全世界的人就会把你吃掉！”当“弱肉强食”成为人类无师自通的共识，英惠的抵抗——以一种看似“退行”（regression）的自我消弭的方式——已经不仅仅是代表女性这一弱势群体，更是代表所有广义上的弱者，比如相对于人类的自然界其它物种。英惠的呓语“你能伤害的只有自己的身体。这是你唯一可以随心所欲做的事”更是吐露了弱势群体共有的心声。（事实上“想成为植物/靠光合作用活着/认为捕食和消化是肮脏和暴力的”这一母题说不定也埋藏在人类共同的潜意识中，古人的“修仙成圣”总要从旷野禁食开始，这是否也意味着成圣需要超物种、舍小我的大爱？）这一点使《素食者》具有比一般女性主义小说更深刻丰富的层次。

　　此外，相较于较浅显易懂的首末两篇，我更喜欢中间的《胎记》，读起来像一部独立的恐怖情色小说：英惠的姐夫，一名受困于创作瓶颈期的视觉艺术家，却从英惠吃素后富于植物性之美的肉体上重新发现了灵感。他说服英惠协助他一起拍摄人体彩绘，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最终导演了一场荒诞的不伦之恋，也导致自己的婚姻解体，英惠再度被送往精神病院。私以为姐夫这一角色的行为固然悖德，他却是全书中惟一能理解英惠身上的“植物性”的人，然而理解之后他没有想要搭救她，而是想要利用她的脆弱——一是将她作为凝视的客体和性对象，二是作为自己挥洒灵感/再度扬名立万的踏脚石。这样的“理解”其实坏过并不理解，却一心想要救英惠的命的姐姐和其他家人。我们也可以进一步问：男性和女性之间的性张力（即使是基于审美和智性的）能否转化为跨越性别的真正共情？在我看来，希望渺茫。或许“爱”很容易，但共情极难。

　　《素食者》是我去年所读的最优美的一本小说。韩江的文字素雅，却有暗流涌动的凄艳，警句更是比比皆是，翻译也未令其失色。希望今后能在国内的女性主义写作中看到越来越多类似的珍宝。

　　总字数：1071
　　作者：✨Laches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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