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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分
今读鲁迅《摩罗诗力说》才一周,稍有所得,乃与学社诸人共议之。
《摩罗诗力说》为鲁迅文集《坟》之一篇,今既问诸人,若《坟》则皆读之,若《摩罗诗力说》则多未闻也。余惟忆课外读物或录数则,而未详察之。
吾人于鲁迅多爱其杂文、小说,余则最喜其杂著。若《汉文学史纲要》《中国小说史略》,中学时皆颠倒读之,有开蒙之用也。若《古小说钩沉》《唐宋传奇集》《小说旧闻钞》亦多所誊录,广见识也。大学而后,则于其辑校群书亦多有经眼,如《会稽典录》《竹谱》《谢氏后汉书》等,总此可知先生之旧学功夫,乃遥承乾嘉之余绪,而综括之功,每出其上,常怀赞叹。及长则嫌其于义理未丰,故皆委诸箱箧,迩来蒙尘有年矣。
其后,余于诗话文评,自涉猎量衡之,亦非门外之人,偶执《摩罗诗力说》之名以观,则殊难究其用意,以是起兴,旋购赵瑞蕻氏注本读之。又知日本北冈氏作《<摩罗诗力说>材源考》,两相校雠,而后乃稍知鲁迅之用意也。
2、正宗分
2.1释题
此“摩罗”者,魔鬼之谓也,或翻撒旦。此诗派也,鲁迅名之曰“摩罗宗”者何也?以其教主为拜伦也。拜伦何以与摩罗相通?鲁迅殆取其意于木村鹰太郎之书,其书之名曰《拜伦—文艺界之大魔王》也。拜伦、雪莱,其相似性已成定论,则何以旁及乎斯拉夫诸诗人?鲁迅殆取其谱系于丹麦勃兰兑斯之论,见其《十九世纪文艺思潮》二十三章,已具列此数人,且鲁迅书中多引其文,殆无疑也。此二说引自《材源考》。
2.2明体
以宗门论诗人,其源甚早。钟嵘《诗品》,已用国风、楚辞、十九首等区别源流;唐张为有《诗人主客图》,其论中晚唐诗,以白居易等六人为主,于客又有上入室﹑入室﹑升堂﹑及门之别。宋吕本中作《江西诗社宗派图》,以时间为序而系其小传,于体制上,较《主客图》更近鲁迅之《摩罗诗力说》,其实此体借之于佛门也。又鲁迅此文,盖又有取法于《史记》之列传者,裴多菲之于拜伦,殆亦如贾谊之于屈原,摩罗诗人之总记,亦可拟《刺客》《游侠》《货殖》之篇章。盖史、评难分,于此见之。故鲁迅此作之体制,实承自本国固有之传统也。
然其体制,较之传统,亦有新意。其总论之前,单列尼采之言曰:“求古源尽者将求方来之泉,将求新源。嗟我昆弟,新生之作,新泉之涌于渊深,其非远矣。”引哲人之语以开篇,就史传或诗话而言,此殆首创。其结语则为故事:“俄文人凯罗连珂(V.Korolenko)作《末光》一书,有记老人教童子读书于鲜卑者,曰,书中述樱花黄鸟,而鲜卑沍寒,不有此也。翁则解之曰,此鸟即止于樱木,引吭为好音者耳。少年乃沉思。然夫,少年处萧条之中,即不诚闻其好音,亦当得先觉之诠解;而先觉之声,乃又不来破中国之萧条也。然则吾人,其亦沉思而已夫,其亦惟沉思而已夫!”此亦新义。吾读时忽忆冯友兰《中国哲学简史》亦以禅宗故事作结,曰:“禅宗有公案曰:‘俱胝和尚,凡有诘问,惟举一指。后有童子,因外人问:'和尚说何法要?'童子亦竖起一指。胝闻,遂以刃断其指,童子号哭而去。胝复召子,童子回首,胝却竖其指,童子忽然领悟。’(《曹山语录》)无论此事之真假,其所蕴之理厥为:使用负方法之前,哲学家或习哲学者须先通过正方法;在达于哲学之单纯性前,彼须先通过哲学之复杂性。人须先多言然后可静默。”二者作结之方式,何其相似。惟鲁迅之作为诗话也。
2.3正义
舍体制而外,则其所论之摩罗精神,以传统之话语断之,则曰“离经叛道”而已矣。其所标榜者为浪漫、反抗、自由三者,缺一则非摩罗也。拜伦作《该隐》以抗上帝,鲁迅执此精神、气魄,寻绎于本国历史,固未有也。民国诸人,持进化论最力,道家虽求自由,而欲归淳朴,与此相忤;儒家论诗,曰“思无邪”,而摩罗于邪乃倾力贯彻之者也;故儒道二家与摩罗无关。屈原浪漫,问上问下,以不反抗,故不自由。阮籍兴寄无端,所谓佯狂者也。李白干禄,行迹浪漫,而愁苦随之。吾人于本国诗人尚未有与摩罗相通者。
2.4广义
民国之人,最倡俗文学,而四大名著,其三皆成于众人之手,故其价值观必随顺于主流之意愿,故鼎立必归于一统,天罡地煞必被招安,孙猴必入佛门。若鼓吹鼎足,则有非议王化之罪;若梁山遍地,则有嘉美聚盗之嫌;若孙猴不服,则有蔑视天威之过。惟红楼为一异数,其难得者,在其悲剧性,而于摩罗,尚未得见。舍却文学,仅论其事迹,则游侠自由而不浪漫,刺客惟尽其工具理性,陈胜吴广辈之反抗纯为乎功利,标准之隐士,其自由仅系于一身,而未见推远也,皆去摩罗甚远。若于思想界求之,则后汉有仲长统“不仅叹世乱之愈酷,且复疑救乱之有道...殆无异于对专制政体与儒家治术同时作破产之宣告”,晚唐《无能子》“其毁弃君亲之言词,遂为空前未有放胆肆情之奇谤”,晚明黄宗羲“为一热烈之民权主义者”,“虽反对专制而未能冲破君主政体之范围”。(用萧公权语)此三子殆为思想上最具反抗精神者也,然惟《无能子》最具文学性,稍可谓之浪漫,其意亦拾老庄之余,故崇道家式之自由,惟所抗者仅为人间之君主,而摩罗所抗者乃上帝,故其境有不如也。若仲长氏,仅对儒政有反思,吾观其《乐志论》,其于自由浪漫之追求亦平平,黄氏更无与于此。故知于本国文明史中,自难寻出抗天志之人物。
然余偶一思之,上古创世之时,或有其人,则共工是也。《淮南子》曰:“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足以见其反抗精神也。共工为水神,其位为北,其季为冬,其色为黑,为阴间之象征,阮籍曰“共工宅玄冥”是也。古者观日之行,昏时坠于水下,故以之为地府,即共工所居也,而撒旦亦在地狱。鲁迅《故事新编<补天>》拟《尚书》之言曰:“呜呼,天降丧。颛顼不道,抗我后,我后躬行天讨,战于郊,天不祐德,我师反走,我后爰以厥首触不周之山,折天柱,绝地维,我后亦殂落。呜呼,是实惟……”此为共工之民所言,又曰:“人心不古,康回实有豕心,觑天位,我后躬行天讨,战于郊,天实祐德,我师攻战无敌,殛康回于不周之山。”此为颛顼之民所言,康回者,共工也。余幼时稍读《尚书》,及览此二段辞,讶其乱真也,由是知鲁迅于共工之战亦用心矣。且今人考证“共工”即“鲧”之缓读,余少时常思,鲧纵治水不利,帝何必必殛之?余近来亦怪上帝,何必引汤汤之洪水于人间?为何诺亚可登舟,造舟之人不可登舟?故摩罗精神之运,必兆乎公平认知之起。鲧与共工,皆尧所流之四凶,名其恶也不至于撒旦,而其精神形似也,然则犹憾其不足也。再者,抗黄帝之刑天,即鲁迅《阿长与<山海经>》所谓“无头而‘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且‘执干戚而舞’之刑天”,陶渊明《咏史》:“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亦反抗之极也。此二者之精神,后世无继之者,故更无论所谓摩罗宗也。
3、流通分
鲁迅此作之诗论,其实未出兴发感动说之范围,不过更变其辞而已。其总论又有喻,言与其告人以冰之性状,不若直示人以冰,其实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谓隔与不隔之说稍胜之也。天下读《人间词话》者远多于天读《摩罗诗力说》者,一者以体制有异,二者在于所用之词采也。吾人知鲁迅于日本喜读《民报》,其受章太炎文风之熏染,故其辞藻常见佶屈,而《民报》刊于日本,仅赖留学生携数份归国以流通,读之者甚少也,载此文之《河南》亦在日本,故流通有限。再者,《词话》短而《诗说》长,《词话》重艺术而《诗说》重精神。鲁迅之文,所重者不在艺术手法,乃在精神、价值观之引介,欲开风气之先,欲以此赋文明古国以新命。奈何国人从未信上帝,从未赋天以若是人格,惟以之作“未知”之渊薮,故等撒旦如精怪神异之流,如何能嘉尚之?故摩罗宗自西欧立教,东传至斯拉夫而止矣。
吾读《诗说》之总论时,心潮亦曾为之澎湃,即读小传,则嫌其冗长,以多转述他人之说也。鲁迅曰:“《河南》之编辑脾气特怪,文愈长则价愈高,故《摩罗诗力说》生凑而成,近来必不为是矣”。鲁迅真一诚实人也。
字数:3190
转自:文禾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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