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飞廉与孔子---读马陈兵的《猫民十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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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曩时，在楼下的草地上，栏杆上，总是躺卧或者缠着几只猫，全是白猫，单独或有时一群，白猫配着绿草地还怪好看的，但我从小不敢看猫的眼睛，这眼睛太锐利了，犹如深不见底的湖一般，我对猫的眼睛有种天然的怕。特别是，有时候那白母猫还会对人笑，仿佛那笑容会有一种透彻的杀伤力，紧紧跟随着我。

　　其实，猫自己何尝知道的呢，这个就是造化。

　　有幸，在深夜看到黑猫在生龙活虎地走，远远地，那眼睛就如同探照灯一般，从十米远的地方射出几股绿光，夜晚此时似乎比白天还要分明。这个也是造化了，猫就是不知道自己身上藏了秘密。

　　猫真的有人的表情，幼猫躲在栏杆后面对人笑，那笑容又可爱又恐怖，之所以觉得恐怖是因为，这是一种成见么？会觉得猫似乎不应该拥有这么生动的跟人一样的东西。

　　一旦你注意，猫有着千百种脸谱，让你不敢直视，就好像不敢直视一个高人。因为你会害怕他懂你了。在《猫民十记》中即是如此，这猫脸谱上是众生相，这数百个猫的脸上画的是三教九流，画家在这个世上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它有市井之流的平易，也有怪诞之人的拧巴，有花草般的甜美，还有男孩女孩般的活泼。但是，无论是猫与蝴蝶在花下与人玩耍，还是憨形美态的为人描摹，这都是大家熟识的猫，因为猫的体态和情态，很多画里都有。他笔下的有几只猫单独为我认出的，那个脸谱却似乎从未有人画过，那就是“累累如丧家之犬的猫”。

　　《楚辞》中这样描述孔子，“颠簸流离,游说列国,惶惶如丧家之犬,不可终日”，孔子也这样子自况。这里就有一只孔子猫，我又称之为“曳尾于涂猫”。从来没有人这么画过猫，它当然是一只流浪猫，给我们留下很深印象的总是那些流浪猫，因为它们身上总是有些生猛的东西，即使是满目疮痍地，浑身褴褛地，因为它们比一般的猫辛苦从而它们人生的褶皱中藏了更多的可以咀嚼的内容。这只孔子猫闭着眼睛，躺卧在泥地中，又很灰暗，又好像过了漫长的一生，有点黯然，在回忆，还是在喘息，又或者它其实是遗世独立的，它只不过是觉得就这样子吧，曳尾于涂吧。

　　《庄子秋水》有：“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

　　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这是一个有怀抱的猫。我认出了孔子猫，杜甫猫，王维猫等等等等。从来没有人画出这么瘦的猫，这么病态羸弱的猫，这种我在撤退我很倔强，我在哭我也绝不求饶的感觉。杜甫当年在战乱中辗转和呼号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时候，他的眼神和表情会不会和这只猫有点相似。

　　这种猫是不讨好的，不好看的，它是一个喟叹，一种自况，有时候，它是某一族群的人面对人生的选择。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文人风骨吧。

　　这只王维猫是好看的，奇怪的是，寥寥几笔，这猫似乎真的能够传达出风沙淼淼，神灵杳杳的感觉，这是一只在大漠中念维摩诘经的猫。

　　在更久远的时候，猫也是丛林动物，甚至是神话的动物，据说是风神飞廉的形象化身之一，也吃人，未被驯化的时候其毛色与眼神想必也是好看。今时，谈到流浪的猫生和驯化的猫生依然是扯不清楚的话题，就好像我们在谈论“曳尾于涂 ” 还是“留骨而贵”之事一样。但是，我私心这曳尾于涂猫似乎击中了我一样，它显示了月亮的暗面，但谁说月亮没有暗面呢，也许，只有你自己才能看到那种暗面，它其实不好看，不是猫扑蝴蝶，即使是猫扑蝴蝶，那宋锦和缂丝下的猫，依然有暗影。

　　我们这个时代是否就没有杜甫，王维和孔子的感喟了吗？猫这样子问出。

　　其实，每个人都能从这林林总总的各形各貌的猫中找到或者认出一个或几个脸谱，那个脸谱中藏着一些故事，这个故事写着你或者你的朋友们的人生。

字数：1457
作者：vangoghsm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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