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症漫记》：人类与牲畜的距离

ThomasVan

　　《失明症漫记》是一本神奇的小说，全书至少出现数十位职业、性格各不相同的角色，却没有使用一个名字。应该出现名字的地方全部被戴墨镜的姑娘、斜眼小男孩、医生、第一个失明者……这种特征词所占据。

　　若泽·萨拉马戈似乎想要借此表达，没有哪一种动物需要通过人类赋予的名字认识彼此，它们需要的只是彼此的气味和声音，动物的名字毫无意义——而每个“失明症”患者都将变得与牲畜无异。

　　萨拉马戈在《失明症漫记》里描绘出一个可怕的世界，这个世界出现一种奇怪的“失明症”，它会剥夺我们的视力，让眼前变成白茫茫一片，并且只需要通过空气就能迅速传播，患病率达到100%。

　　这种恐怖的疾病迅速引发巨大的社会恐慌，政府采取手段强行对“失明症患者”和他们的家人进行隔离——简单而有效的方法，就像《鼠疫》将阿赫兰变成与世隔绝的孤城，将少数人作为牺牲品以保全大多数人的利益。

　　但失明症不是鼠疫，隔离医院也不是阿赫兰，随着强制隔离的开始，失明症患者生而为人的尊严逐渐丧失。

　　这种尊严的丧失最开始来自外界，失明症患者被强制隔离后，即没有医护人员前来治疗，还被剥夺随意活动的权利，食物供应不仅不足量——还需要盲人“爬”出大楼领取。医院门外则配有重兵把守，以防患者逃出医院。隔离医院的本质是一座囚牢，任凭被隔离的患者在此自生自灭。

　　心理学家菲利普·津巴多曾经就著名的“斯坦福监狱实验”提出环境对我们行为产生的影响。就像随着时间的拉长，士兵堕落为“路西法”，开始嘲笑、讥讽、敌视失明症患者，甚至主动诱导盲人“越界”，极尽羞辱之后进行射杀。

　　在外界眼里，所谓的“失明症患者”已不能被称之为“人”，而是他们恐惧、憎恶的“动物”，这是面对绝境，人性之恶第一次被揭露。

　　但真正可怕的变化永远发生在事物内部，就像真正剥夺失明症患者“生而为人”尊严的，是他们自己。

　　失明症不是鼠疫，它夺走的是人类的视力，是人类83%的信息获取通道。丧失视力，意味着丧失自理能力，意味着无法进行有效清洁——无论是清洁环境还是清理自身。因此时间一长，排泄物遍布医院各个角落——包括每个人的床褥和衣物。

　　他们对此却只能忍受、只能适应，忍受和适应是一个麻木的过程，是对肮脏的麻木、对耻辱的麻木，以及对人性之恶的麻木。

　　在《理想国》中，柏拉图借苏格拉底的堂弟格劳孔之口提出，如果一个人得到能使他任意隐形的盖吉斯魔戒，那这个人就不会再洁身自好、恪守本分，因为道德和法律再也无法将其约束。

　　而在《失明症漫记》里，盖吉斯魔戒带在了每个失明症患者手上。被隔离的患者形成一个封闭的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法律和道德无法约束任何人，没人看得见你，没人知道你是谁，没人知道你在做什么。

　　于是人们抛弃传统的道德束缚，转而利用自身的优势寻求欲望的满足，就像三号宿舍利用携带的武器占领所有食物，然后逼迫其余宿舍的女性定期被他们性侵。

　　在没有律法的世界，武力成为唯一的律法。环境让士兵堕落成欺侮患者的恶魔，也让患者堕落成只会一味发泄欲望和一味选择忍受的牲畜。在这个他们亲手创造的地狱里，每个人都失去“生而为人”的尊严。

　　但还不够，失明症从没有停下它攻城略地的脚步，“地狱”的范围一直在扩大，当所有人都感染失明症，整个世界就变成真正的人间地狱。

　　这是一个真正无政府、无组织、无纪律的世界，没有任何社会分工，法律与道德也不再具备任何约束力，整个社会都已分崩离析。所有的生活设施全部瘫痪，食物和饮水再也无法生产，所有人的愿望只剩下一个——找到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食物。

　　没有科技、没有艺术、没有文学、没有善意，有的只有徘徊在大街上彼此抢夺食物、以图苟延残喘的幽灵，有的只有堆满整条大街的垃圾与排泄物。在这个人间地狱，只剩猪猡，没有人类。

　　在《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里，卢梭提出社会化是导致人类出现阶级差异的源头。但那又如何，若泽·萨拉马戈在《失明症漫记》向我们证明的是，如果社会消失，文明与规则就会崩溃，届时我们连被称之为“人”的资格都没有。毕竟“人类”与“牲畜”，只间隔一个“社会化”的距离。



　　总字数：1423
　　作者：某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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