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父权大他者的祭品——谈周蓉的人设崩塌

丑土妹

　　书中主旋律色彩的内容，比如女儿逃往法国、周蓉还到法国去照顾，最后女儿脑残成那个样子——与几十年前的意识形态——“别以为到国外生活、读书是什么好事”没什么区别。这可以窥得中国意识形态整体的一角——上层建筑远落后于经济基础的发展，乡镇文化的人情泥潭陷住了革新的步伐。这里面的关键是，许多人自以为自己的观念随着技术层面的变革而先进，却仍然在父权制的、部分封建道德的前现代思维中捡拾一些古典的智慧结晶。他们在量变，却一直不曾有质变（这里并不是对此做出批评，绝大部分那一辈的人也确实没法作出质变）。所以这本书深得50后至70后这两代人的认可，他们经历了人生主体大部分时间都被一种模式定义的年代，面对多元化的浪潮，他们不像是80后乃至90后的那种徘徊，而是或是弯着腰做那个时代的抬棺人，或是接受一部分自暴自弃的无奈。在这种意义上，这本书给了这两代人一个安慰，好像以时代的名义对他们进行了总结性表彰，用中国的发展成就和传统人情伦理秩序的获得性实现来抚慰自己已经抛在身后的岁月，成为他们心中面向现代的界碑。

　　好的剧情不会有一种被安排的感觉，而《人世间》恰恰让人感觉出一种人为——有一些苦难与其人物设定根本不匹配，以周蓉为例。周蓉一个读西方哲学的人，抛下在读的博士学位跑到法国照顾女儿十二年，却在这十二年一事无成。彼时德里达任教于巴黎社科高等研究院、后结构主义正值兴盛，法国哲学界是毫无疑问的世界哲学中心。周蓉在这样的国家，有着北大文学与哲学的知识背景，却在法国浪费了十二年，而这十二年她并没有将自身知识储备转化为投身法国哲学界的筹码。周蓉最终带着女儿回国，她完成了作者的安排，也完全符合那个年代的意识形态，但背叛了她所学的哲学。这样的剧情无疑是中国传统文化中女性的他者地位给以西方哲学为表现元素的、象征着改变命运的道路——知识，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样一个高知女性对于身处学术中心十二年的自我选择，已然使得文章的自洽出现了断裂，也使得男性凝视得以彰显。女性角色的“去凝视化”这种与传统意识形态完全相背离的立场显然无法在作者与茅盾文学奖评委那里获得半点席位。这些倒是可以理解，活在那个时代就按照那个时代的思维去思考，但凡作者没有给周蓉安排文学与哲学的学历背景，但凡周蓉没有这样的知识水平与天赋，但凡作者给周蓉安排个管理学、统计学之类偏重技术层面的学科背景，我都会认可这段剧情。但这段剧情无疑是在告诉人们，虽然周蓉知识丰富，思想先进，但她还是愿意到异国照顾孩子十二年且在自身学术道路探索上并未前进；虽然周蓉知识丰富、气质突出，但她还是在法国打了十二年工而不是利用自己的知识创造更多的财富。我少有地认可本书中的前现代思维——父权大他者——传统伦理道德秩序与男性凝视，因为这本书的受众就是用这种思维方式活了一辈子的人，这本书所书写的年代也是这类意识形态还占据主导地位的年代，但不代表他可以在女性知识分子身上使用这种思维，那将是一种人设崩塌。而我不认为作者这种级别的作家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所以结论只有一个：作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并不真正觉得知识能够改变命运（这下精神分析了）。在他的设定里面，完全没有考虑到真正的哲学（知识）带给一个人全方位的改变，或许也是作者对哲学这门学科缺乏深度理解的原因。这也是属于上一辈人基于有限的人生经验，试图以少数特殊性来覆盖普遍性的徒劳的骄傲，一种应当且已经被扫进故纸堆里的东西。而这，恰恰是父权大他者在作者身上的投影。

　　周蓉人设崩塌这一事件本身，不止是书中父权大他者对其命运的强奸，更是作者向其献上的祭品，用以取悦已经不再具有神性的传统宗法道德秩序。作者失败了，他没有让笔下人物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而是让父权大他者通过自己操控了其笔下人物的命运。祭祀已经圆满结束，周蓉已经作为祭品被牺牲。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下一次祭祀将至的时候，捣毁祭坛，让“祭品”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

字数：1466
原作者：柚子！
原网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4247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