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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光明共和国》中,巴尔瓦继续向当代生活投掷冷枪。《光明共和国》写了这么一个故事(引自出版方理想国):
“中美洲城市圣克里斯托瓦尔,曾经与周边任何一座大城市一般无二,地区的经济中心,种植茶叶和柑橘。随着小企业的繁荣发展、水电站的建造与河道的修葺,整座城市开始加入到现代文明的行列。人们如此沉浸在繁荣中,却不知他们身处的世界早已全然失效,变成了一个粗陋的、没有意义的构造,官僚机构像沾了胶水的网一般笼罩着所有人,生活像节拍器一样呆板而乏味,有的房子把它的住户变成了爬行动物,有的把他们变成了人,也有的,把他们变成了昆虫。有一天,圣克里斯托瓦尔的街头突然出现了一群来路不明的孩子,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说着无人能懂的语言。起先他们靠沿街乞讨过活,随即开展了一系列破坏活动。更令人心惊的是,本地的孩子似乎也被这种暴乱的气息感染了,有人声称能听到他们的心声,有人在暗夜里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在政府的搜捕之下,孩子们先是躲进大森林,后来又藏进下水道,在那里,建立起了一个名为‘光明共和国’的法外之地……”
相比于《小手》,《光明共和国》针对的对象其实是更直接了。“世界失败的那天清晨,人们正忙着搜捕几个流浪的孩子。”这句话本身就是对小说的浓缩,因为哪怕世界面临失败,人们所计较的却不是失败之源,而是几个流浪的孩子。这个荒诞却又现实的句式恰恰是《光明共和国》的题中之意,在今天,如果还有一种真正的现实主义,那就是荒诞,拘泥于表层的现实刻画已经走向失败,荒诞才是当代生活的深刻现实。
小说《光明共和国》在开头就展现出荒诞的感觉。“每当有人向我问起圣克里斯托瓦尔那三十二个失去生命的孩子时,我的回答往往因对方的年龄而异。”这个怪异的句式打开小说之门,令文学读者想起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也能联想到诸如石黑一雄等小说家,对记忆的模糊处理方式。
《光明共和国》的叙述者值得玩味,它不是三十二个孩子的任意一员,也不是他们的绝对同情者或厌恶者,而是一位卷入其中的社会事务局的领导,从邻镇埃斯特皮来到圣克里斯托瓦尔。这位叙述者一方面展现了当局对骚乱的警惕,另一方面又通过所见所感,暗示那些孩子引领了一股打破秩序的渴望。他们是“大森林里的孩子”,实践着去中心化的活动方式,他们像某种昆虫群落,却没有固定的等级秩序。他们的存在,唤醒了圣克里斯托瓦尔尘封的激情;他们的暴力,“利用了整个社会中深层次的、结构性的不适”。(巴尔瓦语)
在后真相时代,没有绝对的事实可言,每个人看到的事实都是不同的,人们对同一件事的解释总是受到这样或那样的引导、扭曲和煽动,因此,小说家老老实实的呈现总是以失败告终,他们事无巨细的还原非但不会接近真实,反而让他们离真实更加遥远。正因如此,安德烈斯·巴尔瓦选择了隐喻的方式。他在《光明共和国》展现了一座语言的乌托邦,在这座乌托邦里,我们将沿着主角的叙述,追寻那神秘的三十二个捣蛋鬼,和那些越来越多加入的同伴。
巴尔瓦表现了世界如何被重启、重启的努力又如何以失败告终。在这里人们能读到西语文学一贯的魔幻与神秘,但同时,它又是一个多么符合当下的故事。一座秩序固化的城市、一群麻木的行人、自私自利的政客、军警与中产阶级父母、悄悄逃离的孩子与不同时代间的无法理解……在加泰罗尼亚、在英国、在叙利亚、在俄罗斯,类似的事情在反复上演,巴尔瓦写的不是奇幻,正是我们所努力想要理解的现实。
在《光明共和国》中,城市弥漫的倦怠与我们今天何其相似。书中介绍语说,这是虚构的美洲文明编年史,其实,虚构城圣克里斯托瓦尔何尝不是当下都市的普遍写照。小说反映了当代人普遍的倦怠感,不只是穷人的倦怠(准确说是麻木),也是富人的倦怠,这种倦怠感,和人们隐藏的想要宣泄的情绪,让人想起了电影《燃烧》里连连打哈欠的富人Ben,和眺望天空感叹“盖茨比很多”的穷困作家钟秀。如果说二十世纪是革命的年代,二十一世纪就是倦怠的年代。上帝死了,乌托邦理想覆灭,人们在科技革命和自由主义神话中实现物质丰饶,却进一步锁死了社会流动的闸门,看不到未来的意义。生老病死,不过蚂蚁轮回。战争与和平,也只是过剩后的重新洗牌。
西语区作家热爱书写流亡和失根,上世纪70年代起他们共同的一个母题是后革命年代,从波拉尼奥的《地球上最后的夜晚》,到加莱亚诺的《爱与黑暗的日日夜夜》,巴尔瓦没有直接介入这个主题,但他所呈现的世界(这当中人与物的状态),其实与后革命时代的沮丧一脉相承。置入历史图景来说,当里根—撒切尔为代表的新自由主义风靡全球时,西语文学中的吟游诗人们就不可避免处于放逐的境地,这不是身体的放逐,而是精神的放逐,是生活在别处、故乡已经远去的永恒失落。
如果说波拉尼奥、加莱亚诺写的是革命失败后的感伤,安德烈斯·巴尔瓦写的则是普遍的倦怠,流露出一丝期盼推倒秩序、重新洗牌的决心,而这里面,是艺术家对陈腐事物的不满,即便这秩序生产了大量财富,给予社会稳定,但艺术家会引导人们思考:一个让你们看不到希望的稳定,是你们想要的吗?这或许是为什么,巴尔瓦把最华彩乃至神秘(神秘隐含创造力)给了那些还没被驯服的孩子。虽然他们破坏、不合时宜,但他们至少打破了城市日益腐败的气氛,给人们看到一丝丝新的可能性。
然而,这样的创造可以长久吗?人们在新鲜感后又是否与他们倦怠又赖以为生的秩序重归于好。《光明共和国》在小说末尾写道:“死者以弃世的方式背叛了我们,而我们为了活下去也背叛了他们。”
文学,在陌生化中逼近真相,在阅读中对抗遗忘
小说家米兰·昆德拉曾担心,人类社会的进步会导致小说精神的消失,这种精神就是复杂性与模糊性的精神。他认为:“只有重新确立这种精神,小说才能发现存在的理由,这种理由就是让小说直面丰富而复杂的‘生活的世界’本身,直面存在的多种可能性,并对抗‘存在的被遗忘’。”因此他提出:“小说的存在在今天难道不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需要吗?”
在如今,当我重返小说世界,我仍会获得独特的感动,这份感动并不来自悲剧事件的轰炸或者某个宏大格局的实现,而是我在小说中看到作家们依旧对抗着被遗忘的努力,去看见未知,表现人类灵魂隐秘而伟大的部分。对我来说,《小手》和《光明共和国》就是这样两部作品,它们践行着严肃小说的精神,在陌生化的过程中逼近今日生活的真相。在这个意义上,小说依然被需要,我们今天去阅读严肃小说,其实也是在对抗“遗忘的政治”。
字数:2314
原作者:宗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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