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理学看《小城与不确定的墙》

书呆熊

　　作为一个十几年的村上迷，看过他所有作品（除了一些衍生和总结系列，如与猫、音乐、威士忌有关的书），始终觉得村上几十年来的写作有一个母题，他鲜少偏离这个母题。有些作品有突出的元素，比如《刺杀骑士团长》中对二战侵华战争的反思，和《1Q84》系列中对邪教的探索，但也仍然没有脱离这个母题。而这个母题，对我个人来说一直就是人的本我与自我的割裂，意识与潜意识的分离、脱轨再至觉醒与弥合（或者弥合的努力）。

　　城：主角现实中生活的城市 v. 城墙内的小城

　　这个比较明显，城墙内的小城就是“我”的潜意识。在小说中间的部分作者写到小说的墙是可以移动的，甚至在“我”和影子奔跑着冲向深潭的时候，墙直接出现在面前进行阻挡，这就是第一个暗示点了。我们的意识和潜意识之间的分界线应该说奇妙地又软又硬，简直和村上所写的墙不谋而合。软是在于它会根据我们的经验来微调尺寸和形状。书中说到的小镇是肾形，也让我想到潜意识是更接近生命本源的东西，而且男女都一样。而硬，是在于保护的结界。正如小说中“黄色潜水艇”少年口中说的要去隔绝“永恒的瘟疫“。而那瘟疫通过”我“和那少年的对话，是一种灵魂的瘟疫。也就是我们在外部世界感受到的意识，也许既包括他人的意识，也包括我们自己的意识。这高达八米毫无缝隙的坚硬的墙负责保护我们内心最脆弱和不为人知的部分。

　　其他细小的地方，村上也一直在暗示小城就是人的潜意识。在一个潜意识的世界里，住着我们的本我，也就类似于我们的内心小孩，在那里时间没有意义（所以钟楼上的钟没有指针）。在潜意识的世界里，任何贵重的物品也没有意义，所以小城里没有丰富的食物、舒适的衣物、宽敞的房子或崭新的家具。这些在潜意识的世界里都不言而喻。

　　独角兽在小城里的意义，我觉得是每个人内心的“灵性“。独角兽其实可以出入小城，也就是它们可以到城外面，然而它们却完全不吃城外树林里极其美味的苹果。因为独角兽是潜意识的兽，它们只吃小城里的某些植物而存活，而他们春天的彼此杀戮永远在城外完成，而不是城内。我想每头独角兽可能承载着外部意识世界的一点点信息，哪些可以流入城内进入潜意识之境并持续逗留，一要取决于在城外春天的厮杀，即哪些信息是更重要的。二是要取决于城内的食物，也就是我们心灵里喂养我们灵性的养分。而小说里提到的小城里过长的冬季，大概就意味着”我“在那段岁月里，内心匮乏而痛苦。

　　旧梦在小城里的意义，从心理学角度来说比较像我们每时每刻都会压抑下去的情感和情绪，有些通过梦来表达，有些也未必。这些东西一股脑儿地都成为了小城里的“旧梦“。之所以读梦在小城里如此地重要，就在于只有我们温暖、读取、理解了这些旧梦，它们才能在现实生活中的我们心里被释怀，而释怀进一步地有助于小城中的我（本我）与城外现实世界中的我（自我）进行弥合。这可能也就是为什么在我和”黄色潜水艇“少年合体之后，旧梦被阅读的速度加快了。而旧梦被理解被消化的越多，我的心就越想要离开这里，回到外界（去和另一半的我自己弥合）。

　　在作品最后1/5，村上大概怕读者还是一头雾水，甚至给出了非常明显地提醒。当“黄色潜水艇”少年消失之后，他的哥哥们来拜访“我”时，作为医生的二哥提到“究竟是比喻性的、象征性的，还是暗示性的，这个我不知道，但是我禁不住会想，M找到了某种通道，进到那座小城里去了。说起来就是，他进到藏在水下深处的、无疑是的黑暗领域里去了。” 还有一处，在小说接近尾声处“我”和“黄色潜水艇”少年在内心交谈的时候，少年说到：“因为心与意识是待在不同地方的。”

　　作者描述的那些在梦与现实的边境所做的梦，那些出现的元素，如溪流、森林、木屋等都是典型的潜意识元素。

　　人：我与我的影子

　　小说从第一部开始就描写了少女“你”以及“你”幻想中的小城。从第二部我跌入小城之后与影子分离，作者其实多次写到在两个不同城市中，究竟谁是本体谁是影子是一件没法搞清的事情。而本来很多时候，我们就没法特别去分清本我和自我，本我如影随形陪伴、观察、跟随着我们。很佩服村上用“影子”来隐喻我们的本我，非常恰当。

　　小说中的人物中有几个显然是本我大于自我的存在，如少女“你”、“黄色潜水艇”少年以及之后图书馆附近的咖啡店老板娘。而“我”其实属于一个半旁观半参与者，本我和自我之间的断裂并不如他们三位那么突出。而本我和自我之间的区别又是什么呢？本我更像是一个我行我素以我为王的君王，而自我更像是为了适应社会而戴上了面具的我们。给我们的本我套上紧箍咒就成了调节后的我们，也就是自我。在一些心理学和正念的观念下，会把本我也成为“内心小孩“。这也呼应了刚才提到的小城中”我“和”你“容颜固定，永是少年。然而，这世上恐怕有一群人不愿意戴什么面具，也不愿看到什么紧箍咒。小说中添田提到“黄色潜水艇”少年缺乏“社会适应性”，也就是这个意思。

　　而完全拒绝戴上任何面具的本我，是没有办法在社会中顺利生活的，最突出的应该是“黄色潜水艇”少年。他毫不犹豫、坚定坚决地要去往无法离开的小城，因为他没有面具，本我在意识之地苦苦挣扎。“我”与少年具有一定同质性，或者更准确地说“我”的本我即我的影子和少年具有一定同质性，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和“我”的本我合二为一。咖啡店老板娘和十六岁的“你“，也都属于这一类。在本我与自我断裂，或者说心灵和思维不通的个体上，躯体化通常是很普遍和明显的特征。所以为什么16岁和35岁的两个女性都对于身体亲密”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子易先生又是怎样一种存在呢？我想就是村上的一个神来之笔吧。他想提醒我们除了本我和自我之间的转换之外，我们又有什么证据说明阴阳之间不能转换呢？

　　写在最后

　　看村上的后记写道，自己40年前就已写下了这个故事的梗概发表了中篇，然而几次拿起放下而无法写成长篇直到自己70+岁之后，想必这也是他自己本我与自我的弥合，意识与潜意识的修通之后的完形吧。

　　当我们内观自己，每个人的内部恐怕都有一座小城，不同的风景和四季、不同的温度和气味、不同的灵兽和伙伴。而当我们一旦意识到这座小城的存在，我们要终身修炼的无非就是如何来去自如而已。


2177 个汉字

转自：麦芽糖 评论 《小城与不确定性的墙》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323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