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静的秩序——《战争与和平》

人生若只如初见

　　夏季沉闷而冗长，跑马之路数度受阻，最终彻底停滞，眼见北马的号角就要吹响，才又重回跑道。是夜繁星点点，月色撩人，秋风乍起，泠泠虫鸣中，惊觉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而在过去的炎夏，唯一值得回味的事情居然只是读《战争与和平》。

　　在这部恢宏巨著面前，容易产生一种缈小感，似乎我辈俗人最好将几十年光阴用于仰慕伟人的成就，不断抱怨自己的平庸、生活的琐碎，继而掩卷长叹，陷入无尽的低徊，低到可以忘怀，却难以忘怀……好在主人公皮埃尔的人生经历，真切切如同一日三餐睡觉上班的生活，在沉静中有序展开。

　　相比英雄气慨的男主角安德烈，托老爷显然对另一主角皮埃尔更为钟情。他以深重的笔墨为这个高大、肥胖、笨拙、善良而幸运的私生子安排了更完美的结局，也为后人提供了一种获得理想生活的可能途径。

　　皮埃尔早年留学法国，回到彼得堡上流社会后，因为继承了巨额财产而备受待嫁姑娘们的青睐，当他对最美的美人海伦说“我爱你”并得到后者的回应时，他被排山倒海的幸福感冲击得神魂颠倒。这种幸福感，并不是来自丘比特之箭，而是来自一个男人获得上流社会最美女人的虚荣心。美人嫁给财富，故事往往俗套。皮埃尔娶回美人美丽的躯壳，却没娶回美人风骚的心。接下来，皮埃尔的生活在海伦给他一顶又一顶的绿帽子中，乱了方寸。他苦苦寻找出路：愤怒的决斗，离家出走，到俄法战场上去感受枪林弹雨，留在空城莫斯科找机会刺杀“敌首”，不幸被俘，几经死亡考验。

　　生活在远处，混乱是常态，丰富的历练使他从一个碌碌无为整天泡在上流社会这个病态圈子里的肥胖青年，到另一个历经战乱洗礼想有所为的肥胖青年。在被俘数月后，终于获救，幸福的光环从此笼罩在他头上：他既找到人生的出路——和安德烈的前未婚妻娜塔莎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也为精神重新找到归宿。这样，皮埃尔重回生活秩序。

　　对于此时的皮埃尔来说，以前追逐的目的是什么？不重要了。理想是什么，模糊了。日渐清晰的是在无尽的平凡中领悟人生真谛。

　　他心平气和，他高高兴兴，他十分幸福，从前心心念念的许多为什么，不再困挠。他在自己的脚下，在历尽劫难之后，在神秘无限的生活中，找到之前费力远眺与远行也未曾得到的东西。

　　写到这里，怎么也绕不过一手造就皮埃尔幸福生活的托老爷，也绕不过托老爷和托太太索非亚沉静的婚后生活，因为两者竟然如此相似！

　　托老爷在壮年（40左右）娶了17岁的表妹索非亚，两人携手度过 48年婚姻生活，生了一打孩子。婚后，贤良的索非亚把托老爷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让他在写作时心无旁鹜。宁静的生活，成就了《战争与和平》《复活》等巨著。尤其是婚后五年，托老爷自己都承认拥有了 “最优越的生活环境”。两相比较，不难看出这种宁静的生活是托老爷送给历经重重劫难的皮埃尔的厚礼，也是托老爷自己婚后生活的写照。

　　然而，秩序可以造就一个人，也能够毁灭一个人。皮埃尔与娜塔莎的幸福生活，托老爷在小说里一笔带过，而声名日隆的托老爷的琐碎生活，怎么也无法轻描淡写。电影《最后一站》戏剧性地重现了托老爷生命的最后时光：海伦·米伦饰演的托太太与托老爷的信徒之间矛盾不断激发，遗产的处理方案成为压倒托老爷的最后一根稻草，索非亚变得歇斯底里、不可理喻，成日吵吵闹闹，还学着安娜·卡列尼娜“卧轨”，终于把这个82岁白发苍苍步履凝重的老头子逼得离家出走。拜别生活多年的庄园，一代巨人从此踏上不归路。在一个无名小站，希望摆脱窒息生活的托老爷最终获得通往天国的自由。

　　选择即放弃。过一种平凡而有序的生活，这是世上大多数人的命运。在有序而庸常的日子里，有少数人像皮埃尔与托老爷那样升格为智者。而大多数人在日复一日的消耗中，由平凡变得更平凡，最终湮灭。

　　于是回到问题原点：生存，还是毁灭？

　　字数：1335

　　转自：庄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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