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洛阳城中绿竹巷

ThomasVan

　　“人生于世，忧多乐少，本就如此”，梅庄黄钟公十二年西湖闲居、琴书遣怀，享尽了人间清福，而就在他临死前，那一声看似豁达的叹息内所挟的悲苦，却未能因先前的欢愉减少分毫。自以为终生不再踏足黑木崖，就可以远离那些勾心斗角，而现实告诉他，人没有办法脱开那张隐隐存在的网。悉心经营多年的梅庄，只一个夜里就倾覆损毁。世外桃源脆弱到一触即溃，读到此节，心中难免会涌起一阵凄凉。

　　人间遭际因人各异，而忧多乐少恐是常态。所求不得，得之复失，不如意事纷繁种种，而件件苦痛，怕都比不上那种天生孤苦，那种天生被放逐者的孤苦心境。

　　笑傲一书中，论内心所受的痛苦煎熬，怕轮不上岳不群左冷禅这类反派人物。因为江湖是这些人的江湖，血雨腥风也好歌舞升平也好，游戏总是这些人的游戏，在这场游戏里，他们是乐此不疲的玩家，哪怕结局横死，至多是宣告角逐失败而已。即便是林平之，可怜固然可怜，终归路是自己所选。难过的反倒是令狐冲、任盈盈这些涉身其中的旁观者，纵然天性随意豁达，也无力跳出那力量强大的场，对那种人生游戏毫无兴趣且深恶痛绝，但又无时无刻不身处其中无法逃离，这是种彻骨的悲凉。

　　逃离需要的代价是高昂的。落地生根，之后再要脱离怎会容易？若是挥刀斩断，结局只能是树木灭亡，如刘正风和曲洋，纵使血溅满门之后，世上也再无这二人容身的空间。想想刘正风阿谀朝廷的苦心掩饰，欲金盆洗手时遭遇的天罗地网，就不难明白，所谓琴箫相和的一曲，终也只是绝唱罢了。

　　然而小说中总归是要有希望的，所以才会有绿竹巷，会有“婆婆”，会有绿竹翁，就像汹涌江湖中的一片浅滩。不知有多少人曾倾心笑傲中的绿竹巷，“婆婆”十指舞动的那一刻，所有会心的读者都是令狐冲，那一曲清心普善咒抚慰的也是你我，小巷幽深，乐声清扬，你可以说是意淫，但意淫本就是一剂补药，因为现实已经足够灰暗。一连二十余日，令狐冲每天步入绿竹巷的小竹舍学琴，日日粗茶淡饭、青菜豆腐，这般生活放在岳不群左冷禅那里，掀不起一点涟漪，而在令狐冲心中却是人间仙境。

　　金庸先生是通人，深谙人间百态。令狐冲彼时众叛亲离，被疑杀害师弟偷取师门秘籍，师父不信任，师妹移情，自己身负重伤又寄居在情敌外公家中，有如丧家之犬。正当落魄到极点之时，金庸大笔一挥，为他起一座竹舍，洛阳城内多了绿竹巷，再点上任盈盈、绿竹翁，一管箫，一具琴，至此天下所有的令狐冲们都找到了一处可以暂时皈依的所在。

　　金庸的圆滑或者仁慈，于读者未尝不是一种慰藉，谁想永远直面生活那残忍的真相？因此武侠只是童话，也只需是童话，他会把一些真实的东西揭开给你看，然后再替你缝合那滴血的创口。在虚构的世界中，令狐冲终于还是遇着了一个绿竹巷，将来可以不必再时常回忆在华山的曼妙时光，一场波折之后，令狐少侠与任大小姐瑶琴洞箫笑傲江湖，终得美满。若干年后，若要小师妹的倩影在令狐心中渐渐淡漠，应该要容易一些吧。

　　而水浒传里的林冲，一生都没有邂逅一个绿竹巷。草料场中一场大雪一通火之后，林冲上了偌大一个寂寥的梁山，自此贴身的只有烈酒牛肉，冰冷蛇矛。东京繁华，如花娘子，那些过往的甜蜜，却都已变成惨烈的回忆。

　　总字数：1129
　　作者：杀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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