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通论》：遗忘的烟霞和记忆的幽灵

鸿田

　　刚刚过完一个漫天地喧嚣的春节，压抑了三年的人们用大量的烟火爆竹和疯狂的出行来纾解内心的憋闷。晴朗的日子天空像攒了太多被忽略的不甘，大片的云迫不及待走秀，偶尔压出半道彩虹。街区角落的墙壁渗出伤口，旧通知上覆盖着新纸，街道重新热闹起来，只是很多招牌早就换过几轮，人们在聊天时仍常记错年份，好像什么被偷走了，又有什么顽固的留在了昨日，这些消失的和楔住的缠绕着，搅乱了我们对时间的印象。

　　许多人感知力变得更弱了，有的对生活的水温失去了察觉，当痛苦们不再被传达，快乐就开始变得很轻，钝的手掌再抓不住。人的日子像尘土一样扬起来又落下，无声无息，听不到一丝呻吟。有人在午夜跳出对话框，说他好像感受不到自己了，有人丢失了悲伤，有人一点点的遗忘片段，渐渐交出了选择保留哪部分记忆的权力。一种集体的钝感弥漫在城市的天空，并有人为之歌颂叫它“钝感力”，但有些失去，要到很久很久以后，人们才可能发现，遗忘的哀伤和疼痛的甜蜜。

　　“情绪烟霞”——这是一个学人本主义心理学的朋友告诉我的名词，名词很美，但它指向的东西很残酷。当人们在痛苦的人性运作里，有时候防御机制会开启无痛模式，遗忘或情绪抽离机制降临，于是人们的情绪就没入很轻的烟雾里。它随之带来的是麻木和无所谓，也间接的把一些大剂量的情绪丢进内在封存，而这些被隔离进暗处的情绪，有可能在某时以记忆和感知为餐，吞噬人内里的某些东西。

　　蓝色封皮的《遗忘通论》，来自安哥拉籍的作家阿瓜卢萨，封面的鸽子图案，像我阅读作者文字的感受——用很轻的柔软的如鸽子般触感的文字，去书写一个把自己和世界隔起来的女人的一生，她用墙把自己像都市鲁滨逊一样隔出一整个孤岛，墙外是安哥拉独立时代里的纷乱和失序。每个人都像一个巨大牌局里的骨牌，看似无关的生命被时代的锁链互相牵动，不同个体的命运碎片像一只只柔软易伤的鸽子，飞翔、停留、呼喊、逃离、死亡以及依偎取暖。

　　对主角卢多来说，遗忘是某种命运的恩赐，巨大的伤害撕裂生命也迫使她自守孤岛，如果不能遗忘，人可能无法拥有再向前的力量。只是遗忘不能选择，以致于隔离了世界的自己，好像也消失在了自己的故事里。

　　在阅读快结束的时候，我脑子里总是闪过李沧东的电影《诗情》，患上阿兹海默的美子奶奶，有充满柔情和敏感的内心，以及作为东亚女性的疲惫艰辛的一生。庸常生活里的一切都在阻隔她拥抱灵魂的异乡，她苦于写不出诗。遗忘的降临仿佛重新打磨了一遍她被生活损耗得失去了光彩的眼睛。遗忘成了她对抗的武器，对抗没有力气看向落日的眼睛和没能够在雨里拾获一首诗的下午。当遗忘来时，她被解放，世界只剩下花朵来路、日光草丛、甜蜜的杏子，和她本能喷薄的诗性的语言。

　　阿瓜卢萨的笔下当然不止那个如“都市幽灵”的女人，墙外世界是那个叫安哥拉的充满了贫穷和战乱的非洲小国苦难的往昔。他把故事编织的很轻盈，人们在命运的河流里像一只只水灯交错远行，有人靠记住执着寻找，有人靠遗忘继续生活。偶尔有光穿透浓黑的时代照进来，那是飞在空中的名叫“爱”的鸽群。

　　总字数：1112
　　作者：万事屋猫提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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