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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何谓诗文
又过数日,已是开学之时。孔新冶照以往常例,带学生们先将校园教室清扫一番,接着发新课本,又讲了讲新学期的学习生活要求。随即新学期正式开始。不久,姬校长在一次校董事局会议上,正式提名孔新冶为幼栋副校长,获董事们一致通过。
孔新冶创立“仓颉基金会”之事也有了初步进展,并请仲氏集团、市文教部门共同参与管理基金会。为此孔新冶获得了宓兴市“荣誉市民”的称号。仲文革更是对孔新冶佩服得五体投地,不但将孔新冶当成平生挚友,且“师事之”。
万雅蝶整理罢新居后,亦回文邑着手婚事去了。孔新冶平时基金会、校务、讲课、客座教授、清吟社、传空手道等事忙得分身乏术,也顾不来婚事,只偶尔往家里挂电话询问一下。
因宓大也已开学,国嫱亦回校上课。平时清吟社活动,仍一如既往地参与帮手,经常到宿舍给学生进行课外辅导,并向孔新冶学德语和西班牙语。孔新冶请她参与仓颉基金会的工作,她也无异议。
仲英等又迷上了航模,孔新冶允许他们一周有三小时的活动时间,其他如功课、阅读、空手道等一概照旧。
不久,仓颉基金委员会召开会议,孔新冶被选为首任会长。因孔新冶太忙,诸如确定奖金数、印发章程、联系评委、收发作品等事顾不过来,孔新冶便委托仲虎做执行副会长,初霁虹为对外联络部长,姬校长为评审组主任,国嫱因有学业在身,只担任作品初审员。
因基金会初建,孔新冶建议先在宓兴市内试点,分诗歌、散文、小说、考古四项进行作品征集评选,年末颁奖。会员们一致同意,随即在媒体发了启事。结果整个宓兴市轰动了,各种作品从四面八方如潮涌般而来,国嫱等忙得不亦乐乎。
一天晚上,孔新冶正在宿舍中给学生们讲解诗文,却见国嫱叩门进来,手中还抱着足足一尺多厚的稿纸。
孔新冶忙让座,笑道:“小国来得正好,代我给这些小鬼讲讲明诗,我还得批作文呢。”
国嫱笑道:“先不忙讲。我是来向您请教怎样处理这些稿子的。”
孔新冶笑道:“什么稿子?基金会收到的么?”
国嫱笑道:“是些‘诗’稿呢。”便把稿纸放在桌上。
孔新冶顺手拿过一份,见是一首“自由体诗”,题目是《五线谱与威士忌的浪漫》。孔新冶看了几眼便扔到桌上。
国嫱笑道:“这些‘诗’怎么办?旧体诗词有诗话、词论可作评判高下的依据,这些‘自由体’却并无一定标准,可难为人了。”
孔新冶想了想,道:“这怪我考虑不周,当初未事先声明。小国,您明天让会里发个启事,就说诗的征集内容一概限于旧体诗,且古风、乐府、律、绝各体都要有作品送至,才有参评资格。至于这些‘诗’嘛,暂时不予考虑。”
国嫱道:“您可想清楚了,这可是要得罪一大批作者的,弄不好还可能引发论战呢。”
孔新冶笑道:“论战怕什么?真的论不成假的,假的论不成真的,我办基金会的目的是为传统文化复兴尽一份力,可不是为懒惰者和不劳而获者投机用的。启事只管发,如果那些‘诗人’要论战,那就迎战,咱们会中文章功底深的人不少呢。退一万步说,就算真的无人投稿参评,小国、小初、清吟社的社员都可以参评,理论上仲英、闵铸飞他们也可以参评,只要作品够份量够层次,超卓独出,这诗歌奖项就颁给他!仓颉造字,是给写真正的华夏民族的作品之人用的!”
仲英拍手笑道:“孔老师,我们也可以写诗参评么?”
南宫瑚笑道:“奖金听说不少呢!”
孔新冶笑道:“作者不分年龄,你们当然可以参评。不过老师刚才说的是理论上可以。你们自己想想,能写出象样的作品么?就算能写出来,还有方仲永的前车之鉴呢,对不对?还是把心思老老实实用在学习修身上。”
颜嫣笑道:“就是!仲英若敢去参赛,倒肯定能得奖,大家猜猜他能得着什么?”
学生们齐声道:“巴掌炖肉!”说完都哈哈大笑起来。
不出国嫱所料,基金会发出启事后,果然引发了轩然大波。各种抗议信、声讨信如雪片般飞来,《宓兴日报》、《宓兴晚报》上不断登出“檄文”、“战书”,基金会也不甘示弱,也在报纸等媒体上“迎战”。一时文坛闹得沸沸扬扬。
出乎孔新冶意外的是,宓兴大学也有不少学生组织了“反孔协会”,声称坚决卫护白话诗的尊严,校刊上、墙报上不断头登出类似文章。孔新冶到宓大讲课,也经常遭到学生们的责问。有鉴于此,孔新冶决定在宓大礼堂进行一次讲演,申明仓颉基金会的宗旨。
讲演选在一个周五傍晚。孔新冶与仲虎带仲英等学生赶到宓大之时,发现礼堂内外聚满了人,有在校师生,有校外文人,市内各媒体的记者也到了不少。虽然由于学术之争,与学生们有了些“论敌”的意味,但孔新冶毕竟以其学问和人格树立了很高的威望,因此到场时还是引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为防止场面混乱,尧校长亲自到场押阵主持。孔新冶与尧校长等略加寒喧,便开始演讲。开场白后,孔新冶便从仓颉基金会设立的目的说起:“……太史公曾感慨五帝时代离汉朝年岁久远而无法准确考证,叹道:‘学者多称五帝,尚矣’。想一想中国传统文化的昌盛年代,不过在五四之前,距今不过八十来年,但其间历经风雨灾祸,我们大家已是恍若隔了千秋万世,很难想象当年的状况,恐怕大多数人两眼茫然,叹道:‘学者多称五四,尚矣’……”
话说至此,便引来一阵掌声和笑声。孔新冶接道:“……当然在封建宗法年代,诗歌、经传、史集、百家的繁盛有其特定的历史条件。当时的学子是把读书、治学、仕途、娱乐当成四位一体的,也就是说,惟有读饱经史,写好策论,做好诗文,才可以在社会上立于不败之地了。这样读书人别无选择,只得用功读书,专心诗文。所以我们现代人也不必妄自菲薄,认为古人就一定比今人好学。假如给李白、杜甫、苏东坡等文豪一人发一台电视,他们能否取得那样的成就恐怕难说了……”
听众们顿时一片笑声掌声,还夹杂一片附和声。孔新冶笑道:“……‘五四’时是把传统文化当作封建糟粕来批判的,什么淘汰古文、打倒孔家店等闹得很欢。而我们的汉字也曾面临过一次生死关头,钱玄同居然提出了淘汰汉字,把中国语言改为字母语言,理由之一是汉字不能准确表达科学理念。好险!幸亏当时的北洋军阀,如段祺瑞、曹锟、黎元洪等,没有字母语言的发烧友,否则今天我们可能用的是另一种语言了。‘五四’运动在引进外国先进思想、科学方面的贡献是巨大的,不可磨灭的,但不可否认,它对传统文化太过激了。每当我读到那时的历史及作品时,我都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大家可能猜不到。我觉得李白的诗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不完全对,因为‘五四’的大刀用力一斩,便近乎斩断了流淌了数千年的中国传统文化之河。这种刀法在最夸张的武侠小说里大约也见不到吧?……”
孔新冶演讲过程中不时被掌声和笑声打断,“……‘五四’青年被一腔爱国热血所激动,向旧制度、旧政府挑战,还直接肇端了北伐战争。但他们不是合格的外科医生,在努力截去腐朽的肢体时,由于精力过剩,把完好的肢体也截掉了。比如孔子,这样一个光耀今古的大师得到那样的待遇,被认为是腐朽制度的代表,公平么?还有传统诗文经传,难道这些代表了祖先智慧的精华也有罪么?非得‘人其人,火其书’不可么?而后来的‘破四旧’、‘文革’就更不堪回首了,始皇焚书都小巫见大巫……”
便听一个学生问道:“孔教授,您慷慨捐资成立基金会,就是为了重振中国传统文化么?”
孔新冶笑道:“重振传统文化是极艰巨的工程,要靠大家一同努力才成,我只不过出了一把力罢了。有人可能要说,传统文化不好端端地在那里么?各种书籍资料都可以在图书馆中查到,诗词歌赋经传史集一行不少一字不缺嘛,考古照样进行,遗址照样开发,博物馆中的文物一天天增加,对各朝代历史的考证也日趋准确精密。怎么能说传统文化式微了呢?
“但是,要论起一种文化是否昌盛繁荣,要看它深入人心的程度,要看它在生活、风俗、习惯中的生命力。若它一味躺在博物馆里和书册中,则是僵板的,无生命力的,就象木乃伊。说起木乃伊,不妨说说埃及。这个尼罗河哺育的国家,其文明发源得比中国还早,据金字塔中考古发掘出来的文物来看,古埃及人曾达到了相当高的文明阶段,只是这个文明阶段神秘地中断了。
“而中国人还算幸运,祖先的文明、历史还可以在书中和博物馆中查到,埃及人呢?恐怕只能望着金字塔和人面狮身像发呆,再从西方考古学家那里得到模模糊糊的祖先历史和文明成果吧?埃及人可能在心中抱怨,祖先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连一张金字塔的建筑图纸也没给后人留下来。不过,现在的埃及人信奉伊斯兰教,恐怕未必是土生土长的、建造金字塔的埃及人的后裔,他们对不了解古代文化还有推诿的余地,而我们自问是不是正宗的华夏人后裔?”
礼堂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当然,我们所说的重振传统文化,并不是说要恢复科举考试、恢复旧时宗法制度和老式生活、饮食、服装,那是复古,而且从来没有人能真正做到。这里说的重振传统文化,是主要指文史而言,使其从书本、博物馆中走出,而在人们的心灵头脑中复活,焕发出新的生命力。西方文明从十九世纪开始,渐渐地占领了中国人的思想心灵,在生活中处处留下深深的烙印,这也是传统文化衰落的一个原因。
“我无意贬损西方文明,狭隘民族主义也不应该成为复兴传统文化的主要动力。唯物主义断定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很有道理,西方经济生活方式以其强大的力量影响着世界,被认作是高度文明的象征,那么人们争先恐后地读西方人的书籍,接受西方的居住、服饰、饮食、宗教方式,也就不奇怪了,看看西方人在世界各地留下的无数教堂就可明白这一点。但各民族的文明都各有其特色、价值和尊严,岂能简单地以西方文明代替?
“而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民族,其传统文化的影响往往是巨大的,深入血脉的,不可磨灭的,这就决定了它有复兴的可能。不然,就只能听任它留在书本中和博物馆里。夫子当年游说列国,‘知其不可而为之’,最终没有取得成功。以夫子之贤哲尚一生碰壁,况且我们远远不及。现在问起黄帝是谁,尧舜禹汤是谁,李白杜甫苏东坡是谁,人们若是瞠目不知,那么说明传统文化的确寿终正寝,再没有复兴的可能了,有志于复兴传统文化者也只好‘随赤松子游’了。
“好在传统文化的魅力和张力是惊人的,虽历经磨难浩劫,仍在人们的生活、风俗中保留着一定痕迹,而且维持了人们对它的仰望和崇敬,并没有完全被西方文明击败。时至今日,唐诗、宋词、唐宋八大家散文等仍有人读,对考古、历史情有独钟的也大有人在,且不限于学生、专业人员和学者。人们对传统文化的尊崇和爱戴,就是传统文化复兴的基础。
“至于仓颉基金会,是欲先建立一点经济基础。因为现代早已不是光凭感召力、热血和口号就能成大事的岁月了。大家知道那只‘无形之手’吧?就是‘经济规律’之手,我把它称作‘自动纠错仪’,其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无可与抗,只得按照它的规劝行事。因此用经济手段进行鼓励和刺激,是繁荣传统文化不可缺少的辅助。诺贝尔奖使无数人做了无数科学梦和文艺梦,使之为了人类文明而努力奋斗,从而极大地促进了科学和文艺的兴盛。仓颉基金会的影响恐怕不能与诺贝尔奖相埒,因为它民族性较强,只限于传统文化方面,但它对传统文化的复兴还是能有所促进的。仓颉基金会章程的头一条就是:‘本基金会乃为以汉语写作之文史作品而设。’……”
孔新冶足足讲了两个多小时,听众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响起笑声和掌声。讲演过后,尧校长宣布自由提问开始。
台下的学生和青年作者们早跃跃欲试,准备“发难”,当下便举手的举手,递纸条的递纸条,七嘴八舌开始了提问。
…… ……
“孔教授,请问您设这个基金会是否歧视白话文作品?为什么将白话诗摒于参评作品之外?”
“本人并没有歧视白话文作品。本基金会以仓颉之名命名,就是以复兴传统文史为任,必然要倾向于传统的文史形式。之所以不收白话诗,是因为它与中国传统诗歌没有必然联系,且没有形成一定的文学批评规模,如诗话、诗论等,因此暂不作为参评作品列入。”
“仓颉是中国文字的创造者,基金会既以其名字命名,就该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中文作品,难道白话诗不是用中文写成么?”
“仓颉如果在世,他也未必同意白话‘诗’参选呢。”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白话诗算不得诗么?”
“这个题目太大了。五四前辈及后来的学者、作者为此论战了几十年,见仁见智,没有定论。我们在此把这个大题目搬来,恐怕这个演讲会将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呢。莫非我们要来个‘华山论剑’,较量个七天七夜么?”
礼堂中又是一阵哄笑。国嫱上前给孔新冶换了杯茶,孔新冶喝了一口,清清嗓子接道:“我在此无意评价白话诗的好歹。不过凡是一种有影响的成熟的文艺形式,都有其源泉。所谓继往开来,所谓承前启后,便是指此。文学作品也是这样,拿诗来说,《诗》、《骚》、汉、唐、宋、元、明、清,代代传承,代代之人亦喜闻乐见。象‘白话诗’这种凭空出世的文学形式,恐怕与中国传统文学攀不上亲戚吧?既然这样,就与仓颉基金会的宗旨不合。”
一学生站起道:“孔教授,恕我直言,就算白话诗与传统诗文没有联系,那您这种对待新兴事物的态度未免成见太重了吧?”
孔新冶笑道:“白话诗产生于二十年代初,至今不到八十年,比起传统诗文的历史短得多,说它是新文学形式倒也可以。不过它真的兴盛么?有过唐诗宋词那样的影响力么?出过李白杜甫那样的大诗人么?为什么十几年前白话诗的诗刊诗报全国达到上百家,现在大都销声匿迹了?而现在的诗坛是盛是衰,想来大家都清楚得很。一种事物如有八十年的历史,便已经不是什么初生事物,且可以对其作出初步的推断。而按照普遍规律推测,它正处在被淘汰的边缘。”
话音未落,礼堂中已是大哗,学生们纷纷责问,到了后来,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一个戴眼镜的学生起身道:“正因为白话诗的历史短,才有待于完善,我们才应努力使其成熟起来。现在诗坛虽然冷落,但写诗读诗之人尚有千千万万,您怎么预言白话诗将被淘汰呢?”
孔新冶笑道:“我不是气功大师,我也从不作预言,白话诗淘汰与否的裁决者是时间。但愿白话诗经得起考验。”
只见座中一个青年站起大声道:“我坚信白话诗能够经得起考验!孔教授,您为什么对白话诗这么没有信心?”
孔新冶笑道:“那你为什么对白话诗如此有信心?”说着略带诡谲地一笑,道:“问句诛心之言,大家之所以极力维护白话诗的地位,是不是因为它容易写、不费事呢?”
座中先是静了一阵,接着又是一阵大笑大哗,还有人拍起掌来。孔新冶笑道:“写白话诗,不必读《诗经》、《楚辞》,不必读经史子集,不必学训诂音韵考据,不必读《文心雕龙》、《诗品》与《人间词话》,更不必读《尔雅》、《说文解字》,得来全不费功夫,轻易而举地就能得到诗人之名,而且比起古人的‘皓首穷经’与‘拈断三根须’来,不知潇洒多少倍,对不对?”
场下又是一阵骚动,却没人站起来说话。孔新冶接道:“一种文学形式,没有深厚的文化功底作基础,而一味架在半空,‘其能久乎’?无论哪一种语言的诗,都是该语言精华与长处的最高体现,大家平心而论,白话诗能作为汉语的代表么?而且诗是一种高度精炼的艺术,从内容到形式都有着严格的审美要求,如流于自由散漫,则失去了诗的本然。韩愈‘以文为诗’,尚且遭到历代的批评,如今则干脆用白话写起了‘诗’!难道中国诗就是这副贫血的模样么?”
众人听了虽觉有道理,但并不服气。一阵议论之后,又一人站了起来,抗议道:“白话诗既然象您说的那样一无是处,那它为什么从‘五四’时一直生存到现在?难道象徐志摩、臧克家、艾青、郭小川等诗人也没什么价值么?”
孔新冶笑道:“至于文人的价值,将来自有文学史给他们定位。我们还是说白话诗本身。白话诗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生于‘五四’之时呢?我想,它是借着时代、观念的大变动应运而生的。当时外国的科学、艺术大量涌进,对中国年轻一代影响极大。我不能说‘五四’的‘英雄’们崇洋媚外,但他们‘创造’的所谓白话诗无疑受到了外国诗的很大影响。大概他们曾这样想过:‘外国诗既然是用白话写的,那么中国诗也应用白话写。’于是把白话提倡到了极点:用白话写诗。当然白话诗的兴起与白话文的提倡也有关系。
“那时的热血青年大约真的被热血冲昏了头脑,完全不理外文与中文的语言规律有宵壤之别,完全不理写出的东西有没有资格称为诗,也完全不理用中国文字演绎外国文艺思想有多么天真可笑。他们一边用白话大量译外文诗,一边提倡模仿这些拙劣的译诗写白话诗。至于旧体诗词嘛,既然属于腐朽透顶的封建制度的产物,便有天大的价值,对不起,请入冷宫。
“至于白话诗为什么流行起来,那很好解释。刚才说过,要成为合格的旧体诗人,可艰难得很,要‘读书破万卷’,要‘行万里路’,还要习韵、习对,简直麻烦透顶。年轻一代的读书人学旧诗学得辛苦,不知挨了师长前辈多少训斥,正七窍生烟时,却突然发现诗竟然可以用白话写,可以不理睬老诗人们所说的种种罗嗦与规矩,可以用白话随心所欲地‘抒情’‘浪漫’,而且‘同道者’遍布南北,一呼百应,互相吹捧标榜。他们惊喜之下,自然迫不及待地写了起来,就象小孩子得到了新玩具一样。而每一代的年轻人之急功近利、心性浮躁都大同小异,于是白话诗大体就这么传了下去。今日到场的大都是年轻人,忠言逆耳,我这么说大家不会不高兴吧?”
场下又静了片刻,一人站起来道:“孔教授,历来都有人批评古体诗形式僵板拘泥,种种格律、音韵不啻于种种枷锁束缚,不利于表达现代思想,而白话诗形式自由,可以无拘无束地进行创作发挥,可以包容更多的内容,对不对?”
孔新冶笑道:“夫子如听到你对诗的理解竟是这样的,他老人家定会不客气地送你两个字:‘乡愿’……”
众人中顿时爆出一阵大笑。孔新冶笑道:“从前颇有人说旧体诗已进入了末期,再不可能有所发展了。这是不负责任的信口而言、哗众取宠,且是逃避继承传统文化的懒惰表现。为什么一定要把格律、音韵、用典、五言、七言这些看成是枷锁束缚,而不看成是诗歌魅力的组成部分?看成是诗歌艺术性的试金石?抛开这些,就没有诗!古人能用这些创造出具有很高艺术价值的作品,现代人为什么不能?古人也是英才辈出,难道就没一个人想到用白话写诗,而专门把这项‘光荣’留给后世人么?想来是不可能的,一定有人试过。但千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为什么却是充满‘枷锁束缚’的旧体诗词?只有一个答案,即是经过时间检验,此种形式能将中文的固有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能使人从文字中得到最大的艺术享受。李白性情之豪放超迈千古,应该最有可能发明白话诗,但他尝试过三言、四言、五言、六言、七言、八言,甚至十言以上,却终究没走白话之路。格律、音韵等就象难以驾驭的骏马,无学之辈往往被其摔得鼻青眼肿,但真正的骑手却可以自如地骑着它达到壮美瑰丽的艺术境界。”
礼堂中又掠过一阵窃窃议论声。一人站起道:“照您这么说,我们倒该回过头去写旧体诗了?”
孔新冶将桌案一拍,道:“对!我建议大家老老实实地回到传统文化中,受其洗礼,得其熏陶,将必读的经典之作攻读下来,完满无憾地继承传统诗词,并创作大量有水准的作品,深入研究文学批评,真正体会中国文字的魅力所在,并随心所欲地驾驭它。在此基础上,才有资格批评旧体诗究竟过时与否,才有资格提出创新与否的问题。那时就算要改革诗歌的形式,我想也决不会是现在这种样子。象‘五四’青年那样凭冲动和热血来改造诗歌,是一种可笑的幼稚,并不可取。毛泽东旧体诗词功力很深,在近现代诗人中独树一帜。他倒曾提倡青年人写白话诗,但他本人却一首白话诗也没写过。可见理论与实践往往是脱节的。”
一学生站起大声道:“孔教授,如果这样,白话诗就没有必要再写了么?”
孔新冶笑道:“这个非我能决,写与不写悉听尊便。不过诗的称号很神圣,不能随便取来冠之,否则与‘沐猴而冠’无异。我再说一遍,能被称作‘诗’的文学形式,是该种语言精华长处的最高代表与典范。敢问自白话‘诗’问世以来,做到这一点了么?称得上汉语艺术的最高代表么?难道将词句在纸上自上而下排列,不加标点符号,就可以称作诗么?”
众人掠过一阵低低的哄笑。孔新冶接道:“白话‘诗’既存在于世,当然自有其存在的理由,也非一无可取。但它的确配不上诗的称号,称为‘谚’、‘谣’还可以。它在本质上其实是一种散文,比一般杂文凝炼些,偏重于抒情罢了,有其可读性,也有其艺术价值。但若硬说这种体裁是诗,代表了最高的汉语艺术,恐怕要贻笑大方。”
这时一记者提问道:“请问孔教授,仓颉基金会只收旧体诗参评,是不是也有鼓励青年人学习传统文化的意图?”
孔新冶点头笑道:“可以这么说。拿现代语言来说,作旧体诗是个系统工程,经史典籍、诗词歌赋、考据训诂、音韵格律,只要有一处不到家,写出的诗词未免离谱,经不得行家考评。因此学诗的过程就是大量学习传统文化的过程。若青年人学诗的人多了,那么传统文化的复兴将大有希望。”
场中静了好一阵子。几个青年学生又大声道:“我们不同意您的说法!白话诗的地位不容贬低!我们要与您论战到底!我们决不缴械而去写旧体诗!您的基金会奖金再高我们也不会参评的!”
孔新冶笑道:“还是那四个字:悉听尊便。因为我不是秦始皇,也不是武林盟主……”
礼堂中又是一阵大笑。“学术之争是必要的,这有利于双方不断改进自己,趋向完美。不过写白话诗也好,写旧体诗也好,决不能中断对传统文化的学习。可以断言,若是将浑浩博大的传统文化置之学习范围之外,一味就诗论诗,一味将外国文艺理论拿来生搬硬套,那终将行不通的。要做诗人,首先要作学问家,打下深厚淹博的学问功底,厚积薄发之下,才能卓有树立。或许一力维护白话诗的作者、读者们在进行了深入的学习后,能改变自己的看法,当然,也可能出现一个或几个惊才绝艳的宗师,真正能将白话诗推向一个崭新的高度,而与旧体诗分庭抗礼,这都在未定之数。不过,前提必须是一丝不苟、持之以恒地向传统文化学习。记住绝不能投机取巧,也要记住不费力就能得到的东西大都价值不高。要是我们不自努力,后人就要将岳王庙的一副对联改一改送给我们了。”
众人顿时大感兴趣:“什么对联?”“怎么改动?”
孔新冶笑道:“‘青史有幸载风雅,白纸无辜印垃圾’……”
场下爆出一阵大笑,久久不绝。也有紧皱眉头不语者,有面带怒色者,有口中念念有辞者,种种形相不一而足。
孔新冶笑道:“老师非是出语刻薄。因为后人写起历史来是绝不会闹客气的,就象秦始皇,虽是中国第一个皇帝,后人并未震于他的威名,而一味溢美之。如果我们不能给后人以交待,恐怕比这更严厉的批评肯定也不在少数。中国诗文之风从三代吹来,历经数千载,熏陶了无数人,演绎了无数美仑美奂的佳作巨著。此风莫非吹到现代就将销于无形么?我等后人如要对得住祖先,对得住仓颉,总得尽一己之力,使之重又盛行劲吹吧?”
又有记者提问:“请孔教授阐述一下仓颉基金会的非盈利宗旨。”
孔新冶道:“仓颉基金会的宗旨是给予在汉语写作中有突出贡献者以奖励,并不从该作者的作品中牟利,更不会以奖金换取、索取作品的版权和著作权。如此而已。”
座中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接下去孔新冶又与学生及青年作者们广泛对话,展开辩论,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方才散场。散场后,有不少人找来要求签名,又有记者进行采访,又闹了好一阵,孔新冶才得脱身,与尧校长等道了劳,便出了礼堂。
礼堂外国嫱、仲虎、初霁虹与仲英等接着。初霁虹笑道:“这回孔大教育家大出风头,得请客才是!”
孔新冶擦了擦头上汗水,接过国嫱递来的汽水,笑道:“出风头?我这回演讲要是在‘五四’时进行,会得到什么礼遇呢?那时狂热的学生还会等我将话说完?不掷我一头臭鸡蛋和西红柿才怪呢!好在现在白话诗全盛期已过,锋芒大敛,学生们的狂热度与发烧度也大为降低,我才能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讲道理,摆事实。饶是如此,也得调动起全副精神应付,若一旦被问住了,那洋相可就大了。”
几人都笑了起来,一同向校门外行去。仲虎笑道:“俗话说,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孔老师,我们今天才见着您的真颜色呢。”
孔新冶笑道:“我可算不得英雄。对了,前天参加仲氏集团的董事会了么?”
仲虎点头笑道:“咱们基金会算得中等股东呢。老爸优待得很,借了些款子给我们基金会平时运转之用,待分红时再归还。”
孔新冶笑道:“基金会以非盈利为宗旨,今后能否维持发展,可全拜托你们仲氏的营运了。”
仲英笑道:“孔老师真厉害,坐在台上,‘横眉冷对千夫指’,象武林高手那样以一敌众,威风八面……”
孔新冶笑道:“带你们来学些东西,倒光顾注意老师如何和别人斗口么?”
冉旭笑道:“这一回书叫做‘诸葛亮舌战群儒,孔教师口斗众生’,孔老师比诸葛亮还厉害呢!”
颜嫣笑道:“孔老师,什么叫白话诗?您怎么从来没讲过呢?”
闵铸飞笑道:“笨蛋!孔老师刚才还论战了几个小时呢!白话诗不是诗!那么多唐诗宋词还讲不过来呢!”
孔新冶笑道:“实事求是地讲,白话诗中有一些优秀之作也很有感染力,境界高雅,老师今后要挑选部分影响较大的篇目给大家讲讲。但这一类东西最好当作散文小品来读,因为按诗的标准来看,它们是经不起推敲的。”
国嫱笑道:“我倒觉得白话诗象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乍一看似乎代表着一个超凡拔俗的文学境界,后人努力寻求之下却终无所获,于是渐渐‘遂无问津者焉’。”
初霁虹笑道:“好象从前文革刚结束那几年,是白话诗最盛行之时吧?听老人们说,那时的反思文学和伤痕文学扑天盖地,凡是识字的人似乎都在写诗读诗,那是真正的‘如饥似渴’呢。”
孔新冶笑道:“文化管制了十余年,中国人的精神饥荒就持续了十余年。一旦废除了禁食令,饥不择食是理所当然的。白话诗趁势而起,以其浅显明快占据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多年,也是时势使然。我们早该给历经磨难的传统文化以应有的地位了。不过这需要几代人的努力才成,今后还要靠这些小家伙出力呢。”便抚了抚仲英的头。
当下一干众人寻个小饭庄吃了晚饭,各自散了。
经此一役,关于白话诗的论战趋于低调,且时断时续,不复从前激烈。反是古体诗词收了不少,但由于基金会规定严格,要求诸体俱全,因此送来的作品未免水准参差不齐。孔新冶与国嫱叹息之下,商量若实在无好作品参评,那就宁阙勿滥,诗词奖项只得先不颁发。
仲英等十三个学生却长进十足。功课不在话下,如诗词、课外阅读、空手道、无线电、航模等也都小有造诣。仲英学完了宓大的电脑课程,还参与了宓大的校内电脑网络的建造改进工程,获得宓大褒奖,并得到“电脑少年”的荣誉证书。随后仲英带同学们与全西小学进行了一场航模比赛,结果获胜,于是幼栋航模小组名声大噪。孔新冶为他们订了不少科技、博览方面的杂志,鼓励其继续努力。学校中有的学生也要求组织航模组,孔新冶也答应了,但强调必须是每班学习优秀者才可参加,其他学生惟有在学习成绩有显著提高后才予以考虑。孔新冶也欲借此激发学生们的学习积极性。
仲英、闵铸飞、宰振国等虽因学习、锻炼忙碌得很,仍坚持参加校足球队训练。而童梁小学因上回大败在幼栋小学脚下,甚不服气,便在假期中组织强化训练,开学不久便又找来要再行较量。仲英等自然答应迎战。于是双方在幼栋小学校园又进行了一场对抗比赛。童梁小学球队虽有明显进步,但仍差距不小。仲英等随孔新冶练了数月空手道,力量、敏捷、柔韧大增,远非童梁小学球员可比,加上球技高出一筹,因此轻易就以4比0取胜。
孔新冶见全市四所小学之间体育交流不多,便倡议每年联合举行一次运动会,并每隔一两个星期各校足球队间进行一场友谊赛。各校经过协商,都表示同意。于是各学校将每星期五下午的课程调到其它时间,以便进行足球比赛。
不久,第一批“轮流培训”的教师修完头一期学科,结业回校。孔新冶亲自进行复核考试,令其与第二批培训教师交接工作。孔新冶组织教师不断修改教学大纲,想方设法依照知识、素质并重的原则调整教学角度;又向校董事会申请了资金,在每个教室中张挂古今中外的伟人画像,又手书一些治学修身的格言装裱妥当,悬于四壁;而走廊则以连环画的形式,将各代伟人少年时的治学修身的经历张贴于墙壁之上;在校园内,则树立孔子、朱熹、牛顿、爱因斯坦铜像,以制造良好的学习氛围。不久,整个学校内外焕然一新,极富学术、艺术意味,宓兴各中小学纷纷前来参观。
正当孔新冶全面进行教学、校务调整改造,忽又接到市警署的通报:又有几名幼栋小学学生在游戏厅玩游戏机至深夜,被巡警发现。孔新冶大出意外,这一气非同小可,责令几个学生写检讨,并召开学生大会进行批评。
当晚回到宿舍,孔新冶带学生们练罢空手道,命他们温书去了,自己在屋里纳闷。正无聊间,国嫱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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