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 显微镜下找问题，望远镜后看实绩

江海鸿牛

　　最近我看完了《显微镜下的大明》这本书。阅读这本书是因为我想延续阅读《长安的荔枝》跟《太白金星有点烦》的阅读体验，想延续那种阅读的爽感。这两本书给我的阅读感受是，读的时候酣畅淋漓，但是它们又都蕴含着深刻的或者是道理，或者是底层老百姓的申诉，其实是有深刻的人文关怀但阅读又很轻松的两本书。

　　但是，《显微镜下的大明》跟这两本书的阅读体验是不一样的，这本书的知识功底极其扎实。阅读到后半部分关于明朝的赋税徭役、户籍管理的时候会有点疲劳，但是当慢慢阅读、慢慢把难啃的部分啃下来的时候还是会像自己亲历了一遍书中的历史，会对王朝的倾覆、个中人物的命运耿耿于怀。

　　我还挺喜欢这种阅读感受的，就是它会带给我心绪的变化，扰乱我的心绪。好像只有这样，才意味着我读过它了，意味着我跟这本书，跟这本书中的故事，有了联结。

　　这本书有《学霸必须死——徽州丝绢案始末》《笔与灰的抉择——婺源龙脉保卫战》《谁动了我的祖庙——杨干院律政风云》《天下透明——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胥吏的盛宴——彭县小吏舞弊案》《正统年间的四条冤魂》这样六个故事。六个故事是基于史料写作的历史纪实。

　　基于真实历史资料的六篇历史纪实，能让我们后世的读者窥探大明的一些制度、看到官场的尔虞我诈、看到人心险恶和民生疾苦。也让我们觉得，任何时候，我们就是得使劲使劲往上爬，这样才可能申诉有门，才可能被听见、被看见，才可能逃避被蹂躏、被人宰割的际遇。

　　这本书虽然是六个不同的事件形成的六个故事，但它能反映的官僚制度、是励治还是腐败，民生状况这些东西我认为是一样的。敛财、贪腐无止境，被剥削、被搜刮无下限。

　　第一个故事中的学霸帅嘉谟是个数学天才，但他只能被大材小用，做做记账算账的工作，在日常的工作中，他发现本来是徽州六个县分摊的税务竟然由自己所在的歙县一个县的人民承担，于是他上告，但是受阻，他继续上告，层层受阻、层层上告。受阻的原因有历史遗留没法解决的问题，也有六县扯皮问题，还有官员的龌龊行事等等，总之，就是这么一起税务承担不公的问题，前后拉扯了将近十年，才彻底解决。

　　而书里也说到，大明灭亡的原因，从徽州府这样一笔小小的赋税问题当中，就可以得到启示。

　　这本书当中我最喜欢的就是第一个帅嘉谟查税的故事，跟第二个“婺源龙脉保卫战”的故事。

　　话说婺源是朱熹朱老夫子的祖籍所在，是儒宗的根脚，一等一的文化毓yu秀之地，也是科举大县。但就在万历二十八年，婺源的科举士子中，竟然一个中举的人都没有。

　　几经探寻，婺源人猜测他们运气如此不好的原因，会不会是风水出了问题。明代本来就比较笃信风水之说，徽州这个地方的迷信更甚。他们认为风水格局关乎一家的际遇，关乎一族的起伏，甚至关乎一地的兴衰，所以必须重视。

　　正是婺源有着上佳的风水，所有才孕育出朱熹朱老夫子这样的圣人。而婺源风水的核心，在一条山脉上，婺源人称为龙脉。婺源人认为龙脉与本县的文运，也就是文人士子的仕途息息相关。文运出了问题，不如从文脉着手开始查。一查，果真是龙脉出了问题，有非常多的采灰户在龙脉上开采石灰。

　　石灰在明代的用处是极大的，它可以用来建筑，也可以用在战争、医药、船舶、造纸等各行各业。所以，用处大，需求也就极大，而在利益的输送下，开采的人就更多。

　　但是在风水理论里，龙脉以山石为骨，以土为肉，以水为脉，以草木为皮毛。在龙脉上采石灰，无异于在龙身上割肉。那这样的话，婺源的文运势必大受影响。这样，全县人民就打响了龙脉保卫战。

　　但这其中的利益纠葛又错综复杂：比如受限于地理条件，采灰户的生存问题不好解决；灰税问题骨头难啃；因为很少有其他的生存路径，而且采灰收益相对好，所以灰户偷采屡禁不止；还有，地方官一换，前面所有问题卷土重来。

　　在明朝，这样的保龙大战从嘉靖四十三年持续到了崇祯元年，64年，一个多甲子的时间。但是，灰户采灰的行为并没有彻底消失，到了清代，保龙战争延续，几乎贯穿了整个清代。

　　《天下透明——大明第一档案库的前世今生》这篇也很有意思。这篇讲述存放大明人口档案的黄册跟存放黄册的后湖，也就是玄武湖的盛衰命运。

　　玄武湖在秦始皇统一六国之前就已经存在。但它的命途多舛。秦始皇一次巡游到这里的时候，风水大师说这里有王气，就是帝王之气，秦始皇一听就不开心了，于是叫人把这附近的山凿开，引水灌入湖泊，这样就把这里的帝王之气排泄掉了。从此在这里建都的王朝都难以长久。

　　当然这是没有史料证明的，但可以知道对玄武湖人为的大规模破坏，从这个时候就有了。后来也有像孙权这些权贵为了整饬chi自己的宫殿，向玄武湖借水；有王安石这样实用主义的名臣排空湖水，改造良田，等等，玄武湖一度被放空，换来十多个小池塘。

　　再后来，到了明朝，朱元璋下令禁封玄武湖。朱元璋禁封这里的原因是，大明在这里建起了存放当时全国人口户籍以及赋税账册也就是黄册的国家档案库。档案库里记录着整整一个王朝的田土盈缩、民生消长。站远了看，可以看到大明王朝跌宕的一生，站近了看，可以看到大明任何一个地区、一个家庭的生老病死。而这一修建在玄武湖上的黄册库，也就是国家档案库，存在260多年，从来没有遭遇过火灾，它的储量巨大、信息丰富、分类详细，是全世界档案史上从未有过的奇迹。

　　完整的户籍档案，记录了某地壮丁的数量、作物的产量、牲畜的多寡、地理形态、矿藏、草药等等，能让天下变得透明。而确定了田地数量，赋税就有了出处；确定了人口数量，徭役就有了来源。这两样稳住，政权就稳了。所以，这里成为国家重地，守备森严，普通人就再也进不去玄武湖了。

　　这一封，就是264年，将近三百年。直到明崇祯十七年，大明灭亡，封禁了200多年的玄武湖终于解封。玄武湖的解封，也意味着黄册库彻底消失，而像大明朝廷一样，曾经令大明江山永固的黄册，也在风雨飘摇中被一一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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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咱别磨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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