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塞上牛羊空许约

鸿田

　　“天龙八部”是佛经用语，乃“天神”、“龙族”为首的八种神道怪物，旨在象征大千世界里形形色色的人物。《天龙八部》里芸芸众生，才子、佳人极多，却无人能盖萧峰光芒，那个有情有义、心系苍生、自我毁灭的悲剧英雄，令人不胜唏嘘。

　　在宋辽交恶的大背景下，他于襁褓之中便失去父母，由杀母仇人抚养长大，幼年贫苦，青年孤独，好不容易当上丐帮帮主，有了稳定的地位、朋友，却被告知“非我族类”，人人诛之。后来，在颠沛流离中最难熬的日子里，幸有阿朱陪他，对未来生活也尚存“一起去关外打猎、放牧”的美好憧憬。直到阿朱枉死，徒留无尽内疚和思念。

　　命运无常，若天下人都负他，他或许还能在仇恨里解脱。可偏偏从一开始，仇人们都对他极好：乔三槐夫妇勉力抚养教他是非对错，玄苦大师毫无保留亲授一身武艺，汪帮主更是言传身教传他丐帮帮主之位。至亲之人却对他极狠：萧远山殉情未死，明知不满周岁的孩子落在一群仇人手里，却不闻不问。在萧峰遭陷害驱逐时，不去施以援手，反而冒充萧峰接连杀害其养父母和授业恩师，令他进一步陷入险境。少林寺相认后，更是未及团聚便堪破红尘，离他而去。辽帝身受萧峰生死大恩，八拜结交之义，却为政治野心对其猜忌设计，令其怆然赴死。

　　人世界间的爱恨对错何其复杂，他被迫拿起又轻轻放下，好在唯大英雄本色是萧峰，世间淤泥厚重，他终能不改霁月清风、宽广豪迈。

　　读书时常常疑惑，萧峰是不是必须得死？如果马夫人不欺骗他，如果他与段正淳的对话再明确一些，如果阿朱不那么懂事，如果他能对辽帝委以虚蛇，那么塞上牛羊的承诺有没有可能实现？

　　没有可能。即使那些假设都实现了，萧峰也不能陪着阿朱去塞外过平凡的日子，因为他自诩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既不屑追逐功利名望，又做不到以万物为刍狗，他的每一个行为举止都体现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责任感，这份责任感促使他去牺牲、去原谅、去纠错，这份责任感把他逼至死亡的绝境。萧峰注定不能平凡，如《肖申克的救赎》中描述的“有些鸟儿是注定不会被关在牢笼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

　　命运的推手就这样通过一个人的性格，实现注定的成就或悲剧。如希腊神话中，俄狄浦斯早早在德尔菲神殿里知晓神谕，却仍逃不过弑父娶母的预言。俄狄浦斯的悲剧是性格的悲剧，萧峰亦如此。其实我们谁不是如此，明知自己软肋和弱点，却跳不出命运的怪圈。

　　萧峰的悲剧不仅是性格的悲剧，更是那个时代背景下注定的结局。在杏子林的政变闹剧里，萧峰没有怀挟报复，反顾念旧恩，三刀六洞，为吴长老之辈流血赎罪，可当全冠清拿出萧峰家世之迷的信件时，当聚贤庄群情激昂要围杀萧峰时，却无人敢冒天下之不韪站出来说一句，我信得过乔帮主的为人。人心比不上土地，种豆尚能得豆，社会交往中真心却难免错付。

　　人云亦云里独善其身，是一种社会生存技能。在信息不够扁平和透明的背景下，真相被民意裹挟得越来越不重要。从谭公谭婆之死到乔氏夫妇身殁再到玄苦大师圆寂，在并无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天下英豪竟仅凭几个生疑的场景就一口咬定萧峰是杀母弑师的大恶人，并在聚贤庄号召江湖共诛萧峰。这些中原武林的豪杰们，面对为西夏一品堂效力的四大恶人们奸淫掳掠种种恶行未曾如此动怒，面对出身星宿海四处草菅人命的丁春秋未曾如此义愤填膺，面对旧功累累、豪气冲天的萧峰就举起了仁义的大旗。我认为这种愤怒源于恐惧和妒忌，它之所以如此迅速蔓延并演化成民意，既是别有用心之人的推动又是民族主义的感性渲染。江湖里的快意恩仇向来不看重理性，更注重发泄，发泄内心理想愿景与现世生活的差距和失落。

　　细思极恐，萧峰的选择和下场，也许就是我们心中的英雄情结付诸实践的选择和下场。可是英雄就是英雄，但求无愧，不计得失。

　　总字数：1339
　　作者：禾孝阿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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