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城南旧事》

书呆熊

　　“窗外很明亮，干秃的树枝上落着几只不怕冷的小鸟，我在想，什么时候那树上才能长满叶子呢？这是我们在北京过的第一个冬天。”①英子的故事就从这个冬天开始娓娓道来。《城南旧事》这部作品中，有作者的儿时记忆，也有作为小说所虚构的成分，然而最吸引人之处，还是林海音以非常女性化的手笔，为大家呈现了一个用儿童视角所看到的旧北京城。这种叙事手法虽然不如宏大叙事那样能够表现出整个时代的人事变迁，但却能更加细腻深情，触动人心。

　　从《惠安馆传奇》到《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整部小说集勾勒了主人公英子的一个成长历程，作者描述的是从英子眼中所看到的世界，英子知道的都是她自己看见的，听别人说的，或用她简单的逻辑揣摩出来的，所以与其说作者所描写的是那个时代老北京城，倒不如说她所描写的是英子整个童年时代的心灵世界。这样的以儿童做第一人称的限知叙事，不仅使整个小说更加亲切感人，更体现了林海音作为女性作家对于小说艺术手法细腻的把握。

　　首先，这样的儿童视角和限知叙事强调了小说主人公英子作为一个孩子仍旧拥有的个体性和独立意识。英子能够对她所接收到的外界信息进行独立思考，比如她对疯子秀贞和孤女妞儿关系的推理，她对小偷善恶问题的迷惑等。然而英子的这些想法并不能被周围的人，包括她的父母所关心和理解，这更加突显了主人公一个比较早熟复杂的心灵所感受到的童年孤独感。小说中英子的父亲严肃刻板，母亲慈爱传统，但他们虽然对她进行教育，却不能够与她形成一种心灵的沟通。比如当英子促成了秀贞和妞儿母女相认并远走他乡，却因为风寒大病了一场，她的母亲和宋妈却都当作是她被疯子吓着了，她们都在为她担心，却都没能理解她心中对不幸的人同情和悲悯。小说中愿意与主人公一本正经进行交流的只有疯子和小偷，大人们却都不准她与他们来往，由于心灵的早熟以及缺乏应有的关注，只有《城南旧事》所采用的儿童视角和限知叙事，才能将英子所体会到的童年孤独感充分加以呈现。

　　与此同时，这样的一种儿童视角和限知叙事也成为了一个取景框，在纷乱复杂的社会大环境中，作者聚焦在儿童所能理解的，最为单纯自然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上，最主要的便是爱和悲悯。若将《城南旧事》与鲁迅的《朝花夕拾》作对比，这个特点就更加明显了。只有儿童才能毫无顾忌的打破人与人之间的藩篱，单纯地与人交往沟通，为了很简单的原因去爱或讨厌，而不去关注世俗所着眼的阶级地位。林海音笔下的宋妈，妞儿，像鲁迅所描写的长妈妈、闰土一样，和主人公之间都有着社会地位上的差异，但他们都是儿时记忆中一个不可磨灭的部分，是那些逝去的岁月中一种温暖的陪伴。英子帮妞儿找妈妈，帮宋妈找女儿都处于最真挚善良的目的，给人以最单纯直接的感动。所以这样一种视角并不仅仅是一种特殊叙述手法，潜藏其中的是作者想要展现给人的，不能复制的童年，对这种不能复制的童年的欣赏和怀念是一种有共通性的人类情感。托尔斯泰曾经写道：“唯独人，唯独成年人，却一直在自欺欺人，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②。正是由于对整个时代社会的不能理解，缺乏世俗教育下的是非观与地位贫富的偏见，不能复制的童年的珍贵之处就在于一种对生命中最单纯自然的感情的回忆。

　　但是在这样的作品中，作者描写的并不只有单纯美好的东西，在儿童的眼光下，社会的苦难与不公也有最赤裸的展现。作者童年时代中，那个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北京城，包括整个国家，都处在一种风雨飘摇的状态下，然而作者随着英子的眼光，越过了时代社会中的大是大非，描写了一连串下层人民挣扎落寞的生活。失去了爱人和孩子而发疯的女人，供不起弟弟上学而行窃的哥哥，命运坎坷的兰姨娘，死了儿子又找不到幼女的宋妈，英子对他们所经受的苦难表现出深刻的同情和悲哀，使《城南旧事》这部小说集的整个基调都散发一种挥之不去的哀伤。

　　《城南旧事》这部小说集是作者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也就是说虽然进行了艺术处理和加工，小说中仍包含了作者的一部分儿时记忆。正是借由儿时记忆所特有的破碎与零乱，林海音得意过滤掉时代的大事，繁杂的经历而专注于心灵层面的探寻。在《惠安馆传奇》中英子还是个六岁的小女孩，整天沉浸于玩耍和闲逛，后来进了学堂，俨然成了一个小大人，然而到了《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一篇，英子小学毕了业，也正是十二岁这一年她父亲病逝了，作为长女，弟妹众多，她也早早的要承担起家里的重担。在毕业晚会上，一首《送别》也代表着她送别了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步入了下一个复杂沉重的生命历程。在这些七零八落的记忆中发生的事，促成了她心灵的成长与成熟，也不知不觉中送走了一段珍贵的时光。英子说常常有人叫她做大人，然而“这些人都随着我的长大没有了影子了。是跟着我失去的童年一起失去了吗”③。随着时间的推进和叙述的展开，英子的心理慢慢从零乱到明晰，从幼稚到成熟，而在最后一篇中，这种对人事变迁和时光流逝的感慨作为小说中想表现的一个主题也渐渐明显。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想涂去一切不幸/我想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④，作者作为一个成年女性，以孩子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关于童年的故事，也体现出了顾城所写的感情。我认为林海音在《城南旧事》中不仅展现了旧北京城的风貌和童年的经历，这部小说集更体现了一种在成人复杂的世界中，对单纯自然的爱的召唤，在混乱的时代背景下对和平与安宁的希望，以及在时光流逝和岁月变迁中作者所感受到的悲剧性的生命轮回。

　　注：①林海音 《城南旧事》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1年 第1页

　　②托尔斯泰 《复活》 草婴译 上海 上海译文出版社 1983年 第5页

　　③林海音 《城南旧事》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1年 第119页

　　④顾城 《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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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北极地区 评论 《城南旧事》https://book.douban.com/review/4577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