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简评一则

牛妞

　　《红楼梦》自诞生之日起就颇受欢迎，直至今日被奉为中国文学的最高峰，其中自然有许多原因，而我只想，也只有能力说两点。

　　先从文本内部来说，是《红楼梦》对平凡生活的诗意描写。《金瓶梅》于文学史上的贡献之一，在于其将笔触由帝王将相和神怪轶事伸向了民间的平凡人的生活。《红楼梦》在《金瓶梅》的影响下，亦着意于日常平凡生活的描写，只是比《金瓶梅》更加诗意，不似其那么猥琐和粗鄙。在《红楼梦》里我们看不到羽扇纶巾的神人的存在，看不到变幻莫测的妖魔鬼怪，看不到风雪山神庙里愤怒的末路英雄，翻开书，我们觉得进入的好像是自己的家庭，讲述的似乎是昨天听来的一段八卦、一个笑话。

　　《红楼梦》中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所以显得真实而亲切；虽然《红楼梦》里也有男同、梦遗、偷情等段子，但绝不像《金瓶梅》那样对男女之间的破事儿怡然自得，所以才显得美而不淫。阅读《红楼梦》，我们能够看见遍地都是的生活情趣和细节以及插科打诨。比如第十九回宝玉拿黛玉开玩笑，写得极有趣味，但是，你告诉我这和表现贾府的衰亡和封建统治者的腐朽之类的有半毛钱关系吗？肯定是连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那为什么要写这样的段子？岂不是和所谓的“中心思想”脱节么？在我看来，这纯粹是为了表现生活的趣味，和《金瓶梅》中的诸多“闲笔”的作用是差不多的。许许多多的生活中的小事儿恰好是《红楼梦》的独特和精华之处，因为曹雪芹意在表现的可能正是生活本身。生活中的爱恨情仇、细枝末节和人情世故在曹雪芹这里都得到了最平凡最真实也因此最生动可感的体现，这样的和生活的相似性使我们在小说里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立身地，我们可以悠然地阅读而不必承受压力和不适。

　　当然，光是靠对生活情趣的诗意描写绝对不足以使《红楼梦》成为杰作，因为不独这一部小说描写了生活细节，但《红楼梦》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它的生活性没有流于随意，相反，对生活的逼真描写总是和对人物形象的塑造紧密联系在一起。像上边提过的宝玉打趣黛玉，对于小说整体而言可能是没什么大作用，但却生动地活现出一圈人的性格特点。曹雪芹用这样无数的生活小细节堆积出了生活的大面貌和人物的性格，在无形中也自然写出了人物的命运走向。

　　另外，我们能够看到“放屁”“嚼蛆”一类的骂人话毫无顾忌地喷出，也可以欣赏那些精妙绝伦的凄美诗句，这些看似对立的因素在小说中得到了共容，这正显示了《红楼梦》的另一个伟大之处——包罗万象、能俗能雅、亦正亦痞。在这一点上，《红楼梦》无疑更加接近了现实，因为现实本身就是复杂多样的。

　　再从读者的角度来说。我相信绝大部分读者在自己阅读《红楼梦》前都有这样一种认识——《红楼梦》是中国文学最伟大的作品，肯定写得很好。于是，很多人在没有真正阅读前就已经有了一种“先见”。我们且不管这种“先见”来自何处，也不去探讨它的阐释学意义，让我们想想这种“先见”在阅读过程中起到的作用。当我们读到一个精彩的段落，我们会因为其精湛的写作技巧、周到的文词甚至详备的注解而感到一种满足感，赞叹到“曹雪芹这小子写得太TMD好了！这文笔真牛掰啊！不愧是史上第一作呐！”这种对作者（作品）的崇拜和认可进一步加深了读者对“中国最伟大的小说”的认可度，也就是说——我们会在阅读过程中不断地对作者、对文本表现出倾心赞许的情绪，当这种情绪不断叠加，我们的“先见”也就越发坚定，我们就会越来越认可没有阅读前所接受的想法。所以，对于许多读者而言，他们阅读《红楼梦》的过程不尽是自我发现作品之伟大的过程，而更像是一种认可和证明“先见”的过程。读者在阅读中获得的体验不断地与最初的认识相叠合、一致，于是最初的认识便越来越稳固，但是读者们很可能不会意识到他们的阅读的基础是建立在一种普遍的认识（还可能是偏见）上的，这实际上就形成了传统认识的承续。

　　以上是阅读过程中想到的一点东西，因学识浅薄，不知前人是否已有过类似论述，且不确定自己所言是否靠谱，姑且先记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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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者：SeaHo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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