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半生》：身份的焦虑和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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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在我们这样一个社会转型加剧，工业化、城市化进程加快的年代，人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什么？恐怕就是身份的转变、确立与认同。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渴望迅速找到一个好工作，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住脚，能够升职、加薪、购房、买车、组织家庭，完成一个从青涩的学子向成功的职场人士的身份转变；进城打工的农民，则奋力打拼，希望谋得一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尽快适应城里的生活，完成从一个农民向城里人身份的蜕变。上海译文出版社最近翻译出版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作家奈保尔的长篇小说《浮生》，也讲了一个英国前殖民地的男子通过移民寻求身份转变，并在这一艰辛的过程中内心经历焦虑和迷失的故事。尽管小说的时代背景大约是上世纪50至70年代亚非国家风起云涌的非殖民化时期，与我们今天的国情有很大的不同，但其中表现出来的为寻求身份的改变而遭遇的种种痛苦、彷徨与迷惘，所呈现出的人性的高尚与卑劣，却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读来颇耐人寻味。

　　《浮生》的主人公威利•詹德兰生在印度的一个祭司世家。面对在英国殖民统治下日益贫困的现状，威利父亲决心背离自己的祭司阶层，他拒绝遵从学校校长让他娶校长女儿，以及爷爷希望他成为土邦邦主秘书的期望，娶了同班女同学，威利就是父亲这一寻求身份转变的产物。当威利逐渐长大，妈妈讲的她小时候在学校读书时发生的一个故事让他铭心刻骨。尽管这个学校破烂陈旧，但等级森严，老师和校工对低种性的威利妈妈异常歧视。一天课间喝水时，校工给其他同学舀水都舀在铜铂、铝钵中，惟独给她舀在一个又脏又锈的铁皮罐里。原来，铜钵是给高种性的人用的，铝钵给基督徒、穆斯林用，作为低种性的她只配用锈铁罐。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威利妈妈不久转到教会学校。而为了不重蹈母亲的覆辙，彻底消除自己身上家族身份的烙印，威利下定决心离开印度，去英国留学。

　　费尽周折，威利收到了印度独立后与父亲有过一面之缘的一位英国议员的推荐信，获得了伦敦一所教育学院的奖学金。然而，到了大英帝国的首都后，他却发现，白金汉宫还不如自己家乡土邦邦主的宫殿豪华；举世闻名的演讲角并没有像他叔公那样的狂热分子在演讲，也没有大群叫骂的听众。入学之后，威利吹嘘自己的家人如何跟英国著名作家毛姆交友，如何与名记者来往，自己的母亲家属于印度一个古老的基督教社团，等等，以显示自己身份的不同凡响。他甚至与同学、牙买加混血儿珀西的女朋友琼有了一夜情，可事后琼又对他视同陌人。珀西也在为改变自己的身份而奋斗，据说他后来回到拉丁美洲追随著名革命家格瓦拉，实际上却是在管理海滨的一家小酒吧。威利也做起了他的作家梦，企图以此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模仿好莱坞电影和高尔基三部曲的笔法，写了一个又一个有关印度的传奇故事，并得到律师罗杰的帮助，出了一本书。但是，书出版之后反响平平，唯一让威利欣慰的是，他收到了一封一个非洲国家女孩的来信，信中说他小说的有些片段与她生活中的片段相似，感到很兴奋，希望与他结识。于是，威利与这个名叫安娜的漂亮混血女孩认识了。当时，他的奖学金即将用完，伦敦并不是他的桃花源，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安娜的出现让他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因此他决定跟安娜去非洲。

　　如果说威利绞尽脑汁去伦敦留学，是试图改变自己身份和命运的第一次尝试，那么这次尝试并未获得成功。而威利跟随安娜去非洲，则是他在迷茫之中再次力图改变自己身份、等待命运转机的又一次博弈。奈保尔用他独特的三种叙事视角，展现了威利人生中三次重要的身份和命运的转变。第一部分，是用威利父亲的视角，叙述威利出生前后发生的故事；第二部分，是用第三人称讲述威利在伦敦留学的故事；第三部分，则是用威利的第一人称，描述他跟安娜去非洲后的命运遭际。这三部分叙事视角的转换，奈保尔都运用得纯熟自如；并以他特有的简洁、犀利、反讽的笔法，将特定场景下人物的行动和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

　　安娜的外公在非洲有一个富裕的庄园。他很早就从欧洲移民到非洲，娶了非洲女人。一战的爆发，让他发了一笔财。他成了一个拥有庄园、财富与妻小的成功的殖民者，却想竭力洗刷几个女儿身上的非洲血统，为此送她们去欧洲读书，希望她们能跟葡萄牙人结婚。在安娜外公的庄园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威利发现这里的人都陷入了身份的焦虑与迷失之中。象军人一样高大的黎卡多，有一个极具歌唱天赋的女儿，他因此卖掉一些田产，送女儿去里斯本接受专业的声乐训练，希望她出人头地，进入欧洲的上流社会。不料女儿辜负了他的厚望，与一个非洲人同居，并放弃了歌唱事业，让黎卡多伤心不已。威利在海边餐厅认识的一个瓷砖工，是一个英俊的黑百混血儿，他的父亲是葡萄压的大地主，母亲可能是非洲人，只因是私生子，父亲就让他去学一门靠出卖体力维生的手艺，他整日埋头干活，汗流满面，不知何时才能去除自己身上那屈辱的标记？既便是发财致富的柯里依亚夫妇，也煞费苦心地关照在里斯本上学的两个孩子，不可以搭乘公交车，必须坐出租车，绝不能让人以为他们是殖民地来的无名小卒。这些在非洲的二等欧洲人，拼命想让自己的下一代通过去欧美读书改变身份，成为欧洲的一等人，却往往以失败告终。那本来就来自殖民地的威利，在那些二等欧洲人眼里，身份更加卑贱，何年马月才是他的出头之日？在这无尽的迷惘与绝望之中，威利开始放纵自己，与照看柯里依亚夫妇房产的葛拉萨寻欢作乐，以弥补自己内心的空虚与迷失。

　　小说最后的结局是威利生活的这个非洲国家赶跑了殖民者，成立了低效的新政府，又笼罩上了内战的阴影。威利对前途彻底失望，于是抛弃了与他相濡以沫18年的安娜，回老家去了。奈保尔在这里对威利个性中自私一面的嘲讽是不露声色的；但这个带有命运轮回意味的结尾，似乎又在警示我们，在威利和众多寻求身份改变和确认的人们中间，究竟是什么导致了他们的失败，这值得我们思索。

　　字数：2142
　　转自：里亚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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