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从绝望生出花来

牛妞

　　作者对自己的价值观很自信，而且很积极，这很少见。感觉古今大部分文学但凡言及命运，其所持有的乐观大都有消极的意味，旨在大彻大悟，对苦难安之若素，意图想明白如何能够死前活着。而雨果不同，他是彻头彻尾的积极主义者，他笔下的苦难总是带着积极向上的意味，无论怎样地极致，都仿佛能生出花来：一生绝望的芳汀生出了天使般的科赛特，芳汀死后，科赛特则由一生孤独的冉阿让抚养长大。科赛特的一生，美丽而无尘，善良而纯净，可以说，她的幸福是诞生于两个被苦难深深掩埋的灵魂深处的，由黑暗和苦痛所孕育出的珍珠。

　　这在这本书中并不是个例，坏透了的德纳蒂的小儿子加弗洛实是全书我最喜欢的角色之一。他虽年幼却充满智慧，他虽深谙苦难之道却天真烂漫，他虽善良却非常懂得如何生存。这个孩子，他自始至终都对弱小充满善意，对威权从不畏惧，他没有恨，但是懂得爱，他是无罪的冉阿让，是贫穷的玛德兰，是未老的葛峰。而他的死，我想引用一句书中的原话来形容：

　　“他又钻入黑暗中，就好像一颗极飞的子弹，把黑暗打出个洞。五人街复归寂静冷清，眨眼功夫，这个身批阴影和梦幻的怪孩子就隐没在这一排排黝黑楼房之间的迷雾中，就好似一股黑烟隐入黑暗里。”

　　是的，他从黑暗中来，又回到黑暗中，他的死是壮烈的，但是我们同样需要注意到他的生，这是作者安排的一个关键。作者将他安排德纳蒂的儿子，一个代表着人性中所有恶的男人。黑暗会孕育出光明，悲剧会孕育出爱，暴力会孕育出和平，这就是作者想说的东西，也是这本书想要表达的东西。

　　对于作者这种异常积极的态度，我觉得，他要么是一个藐视他人苦难的自恋狂，要么就是一个绝对的英雄，一个文学的巨匠，一个思想的巨人，一个认清苦难后依旧追求着纯善，一个挣扎于黑暗依旧愿意为别人张开翅膀的天使，一个上帝的信徒。

　　不管是哪一种，或者两者均有，他都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他不会道德绑架，比如当他歌颂起义时，他就明确地指出，革命者最不应该指责的就是普通市民，特别是那些不愿意牺牲，不愿意加入，选择关上门窗的市民。他认为革命者的失败不是因为市民的畏惧，而是他们的思想还不够被大部分人接受，市民的畏惧没有错，只是还没有到革命真正的时机。同时，他也不肯按照自己的道德观念安排每个人的命运，这一点他与老舍不同。二人都是言之有物的伟大的文学创作者，通过作品来表达传输自己的政治观，哲学观，历史观和价值观，但是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老舍会让符合自己价值观的人活着，让不符合自己价值观的人死去。但是雨果是一个尊重命运的人，他盛赞道德高尚的人，但是他笔下的好人很多都没有好报；他也从不安排什么恶有恶报的戏码，他笔下的坏人很多都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雨果是一个已经得到答案的思考者，他对于任何事都有一种奇异的乐观，除却对刚才我提到的人性道德，个人命运，爱，这些微观的命题，他在革命，历史，人类命运这些宏观命题上依旧抱有积极向上的态度。尽管他批判法律，社会不公，但他相信革命，相信未来，法兰西民族血液里的革命基因在这本书中体现地淋漓尽致，直到今天仍旧活跃在法国的街垒以及各种抗议之中。百年的后事暂且不论，在雨果的时代，他认为在一次一次的革命中，法兰西，欧洲，乃至整个人类社会都会变得更好。这是一种社会极速发展时期的人特有的乐观，毕竟在他那个年代，社会百年之间的发展超过了过去几千年人类发展的积淀，这种乐观是时代带给他的自信。

　　有一点比较有趣，他还对二十世纪的人类社会充满希望，这让我不禁汗颜。不过这正是人类社会的规则，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历史唯一教会我们的也许就是历史不会按照任何人的预想发展，在这方面，也许少一点人定胜天的骄傲可以更平静地面对各种不虞。

　　看吧，敲下这段文字的我也在无意识中转向消极了，消极也许正是豁达的暗面。因此我做不了雨果，做不了加弗洛实，我不过是当代的李四爷罢了。

字数:1409
原作者：Tyr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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