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人性善与恶的较量

牛妞

　　《长恨歌》的作者王安忆曾经这样评价《悲惨世界》，“在我阅读的世界里有两座大山，一座是《悲惨世界》，一座是《战争与和平》，我一直很想去攀登。这两部作品太重大了，规模非常宏大！现在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对当代作品进行过度解释，很小很小的细节被赋予很多很多的意义。而对于古典的东西，或许因为它们结构复杂，于是我们便不谈，这样其实我们损失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其实我在此前，一直很怕读经典作品，一是因为大多数经典都是大部头，而自己内心太浮躁，太过于追求读书数量而不敢碰厚书；二是因为觉得那么多名家那么深刻的解读，会让我在经典面前觉得自己所知太过浅薄，无法领会作品的深度。但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思考，产生了和王安忆老师同样的想法，不读经典的东西，也许会错过很多，于是鼓起勇气翻开了《悲惨世界》。

　　这是一部宏大的作品，可以从历史、哲学、政治、文学、戏剧、建筑、艺术……非常多的角度去解读，对于文学大家来说，《悲惨世界》是座高峰，对于如我这样的普通读者来说，更是如此。但一本好书，必然引起读者某个方面的共鸣，激发读者或深或浅的感想，所以在此，我也希望从普通读者的角度，谈一谈我对这部巨作的理解和感受，或许也可以鼓励一下像我这样畏惧读经典的读者，可以试着拿起经典来读读。

　　01

　　何为悲惨世界

　　《悲惨世界》所讲的主要内容，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我认为是在讲善与恶的纠葛。

　　雨果为整个故事搭起了一个宏大的恶的舞台，即长期经历革命-复辟-革命-复辟的社会，在这个处于巨变过渡时期的社会里，旧制度被打破，而新制度尚未确立，新旧势力不断的斗争中，以“无序”，“贫穷”、“暴力”、“丑恶”、“压迫”、“不公”、“腐朽”、“堕落”等命名的恶之花开遍大地。

　　被恶之花笼罩的黑暗世界是悲惨的世界吗？

　　我认为，还不能完全算作悲惨。

　　世界之所以悲惨，并不只是因为这个世界有多么的恶，多么的黑暗，而是因为在黑暗的恶的世界中还透着一束渺小的善的火光。

　　这里并不是说“善”催生出了“悲惨”，而是说有了这束摇曳的善光，人们才得以看见社会的残酷和劳苦大众的悲凉，这种“看见”，才能激发起人内心对悲惨的感知；同时，在黑暗愈加浓稠的社会里，这束渺小的善光逐渐被恶裹挟的黑暗侵染，越来越暗淡。世界陷入彻底黑暗前火光逐渐熹微的过程，也是个人和社会逐渐陷入绝望的过程，善被辜负，恶被纵容，绝望滋长，这才是世界真正的悲惨。

　　02

　　善恶交织下的人物命运

　　在这个灰暗、悲惨的舞台基调下，人物的命运早已染上灰色。

　　残酷的动荡，残酷腐朽的制度，生活的压迫，对不公的报复、人性的懦弱……善被挤到了角落，而即使如此，恶的影子还依然对善紧追不放。德纳第带着恶的身影出现在各个角落，勾结作恶者，蒙骗善良者，向在恶与善之间朝善良的一边挣扎的人不断投石；而沙威以正义的姿态维护恶的制度，在对恶进行打压的同时，也无分别地对善进行着严酷的打压。在恶的驱逐下，善者要么饱受折磨绝望而死，诚如在哀婉和遗憾中死去的芳汀；要么历经残酷的打击艰难地活，诚如背负良心的谴责在世界上进行苦修的冉阿让。

　　而在沉重的灰色下，作者最终又点起了一道光。在故事的结尾，未被恶渲染的，在善的保驾护航下，代表希望和纯洁的马吕斯和珂赛特摆脱了恶的侵扰，最终获得了人生幸福；而他们幸福的保驾护航者冉阿让也在经历重重苦难后，获得了自我的宽慰和救赎。

　　但是，不能忽略的是，这道善的光是来之不易的，它是由善者的牺牲来点亮和守护的。而在希望之光以外，恶依然在世间游荡。一生行恶多端的德纳第，在故事的最后，不但没有接受惩罚，反而借利用善者不灭的良心而获得了资本，去继续他的恶意人生。可见，恶从来就没有从世界上消失，在一处偃旗息鼓，又在另一处大肆挞伐。

　　03

　　善与恶的较量

　　德纳第继续行恶，或许就是雨果对现实世界的隐喻：世间的恶永远不会消除，善与恶的较量将在这世界上无休止地继续进行下去。

　　而回归到善与恶的本源，“善”与“恶”从何而来？为何而变？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本恶？

　　在这里我并不打算讨论哲学中讨论的人性本源问题，仅单纯着眼于眼前的故事，来进行回答。

　　雨果在故事中所塑造的“善”与“恶”，绕过了过于虚无的人性本源探讨，从人性中固有的的秉性和社会及生活对人性的影响上加以阐释，换言之，在雨果的笔下，“善”与“恶”是由人性和社会共同铸造的，所以我们能看到不同人物身上拥有的不同秉性及其变化。

　　人的本性中，善的成分总归要比恶的成分多一些。这也就是汴福汝主教能够在腐败成性的教会体系下，克己为人，尽自己所有的财力和精力帮助世间受苦受难之人的原因；也是冉阿让备受社会不公的惩罚，内心即将陷入恶的境地时，可以受到汴福汝主角感化，耗尽一生行善赎罪的原因；也是芳汀受尽世间折磨，却宁愿倾尽自己所有养育孩子的原因。

　　人性偏向于善，但社会的恶，却会诱发出人性中更多的恶。在一个充满特权、不公、腐朽、冷漠、贫富差距巨大、正义模糊的社会中，人为了生存，会不择手段，从而又滋生出无尽的恶。这大概就是德纳第作恶的原因了。生为社会的最底层，为了生存，德纳第成为了滑铁卢战场中的窃贼，窃取战亡人身上的财宝；为了生存，他一边虐待着小珂赛特，又一边靠着她不断在生活极度困顿的芳汀身上榨取钱财，无形中将芳汀引向了死神；为了生存，他不惜卖掉自己的孩子，放任自己的儿子流落街头，怂恿自己的女儿偷窃行骗；为了生存，他不知廉耻的欺骗善者，甚至凶狠至极地为财行凶……德纳第的累累恶性，与其说是人性本生所起，不如说是社会在他身上结出的恶果。而这“恶”的果实结在德纳第身上，又在“贫困”的滋养下发展壮大，最终把他人性中的善彻底挤出去了。正因如此，德纳第才会在获得马吕斯给他的一笔巨额感谢金，完全可以摆脱贫困后，依然选择在世间行恶。

　　社会的恶，滋生人性的恶，而人性恶，也反过来助长社会的恶，如此恶性循环，逐渐把社会拖向黑暗的深渊，把社会中的劳苦大众推向悲惨的绝壁。但我们不要因此低估“善”的力量。社会虽然充满恶意，社会的恶虽然在德纳第这样的人身上寄生并占领了高地，但“善”依然存在，依然在与恶抢夺人心。正如书中所描写的冉阿让、爱波妮和小伽弗洛什。

　　对于冉阿让而言，他本身是个善良的人，靠自己的劳动去养活姐姐和姐姐的孩子们。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一家人活命，他才冒险打破面包店的玻璃打算窃取面包，因此倍受不公的制裁。在社会恶意（铁血的法律、不公的制裁和长期的苦役）和人们冷漠、歧视的打压下，冉阿让心中不得已才滋生出了名为“报复”的恶。而在恶意萌芽，即将把冉阿让拉入恶的掌心之际，汴福汝主教用善意和宽和将他拉了出来。内心本存善意的冉阿让再次被善意照耀后，自己的善意便也壮大发亮，驱散了作恶的念头。

　　而对于爱波妮和小伽弗洛什而言，爱波妮本是帮助德纳第作恶的助手，小小年纪，就已经熟练利用“谎言”、“偷窃”和“淫乱”作为生财之道；小伽弗洛什从德纳第那里获得了生命，却并没有获得养育，他流落到街巷，在先贤祠里，在肮脏的街道中学会了成长之道。已经陷入“恶”的世界里的两兄妹，他们是德纳第的骨肉，从小在“恶”的包围下成长，内心却依然长眠着善：“爱”激发出了爱波妮的善，对马吕斯的爱，让她鼓起勇气阻止了父亲作恶，让她打败了妒忌向情敌投出了预警信号，最后让她舍弃自己的生命为爱人挡住了致命的子弹；而小伽弗洛什虽然在街头成长，见惯了社会最底层、最僻陋的一面，但留在他身上“孩子的单纯”保留了他的善意，让他出淤泥而不染，让他在自己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依然帮助了流落街头与自己素不相识的两个亲弟弟。

　　恶虽然在德纳第身上取得了胜利，但善却在冉阿让、安波妮、小伽弗洛什的身上与恶相交，并赢得了这场较量。从个人身上抬眼望向整个社会，社会也在特权和民众之间、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展开善与恶的斗争。恶虽然还盘踞在社会的根基上，但善的斗争却在不断瓦解着它，历史的车轮碾过无数特权维护者和进步牺牲者的身躯向前推进，从王权的打压和残酷的剥削中建立起一个更平等、更和谐的社会，滑铁卢战役如此，街巷战役也是如此。

　　04

　　永远不要低估爱的力量

　　如果说悲惨世界中的善是一股微弱的火光，那支撑着这股火光持续燃烧下去的力量大部分来自于爱。

　　且不说汴福汝主教的慈爱从恶之边缘救回了冉阿让，芳汀对珂赛特的母爱成了她在这个黑暗世界中活下来的唯一支撑，珂赛特与马吕斯之间纯洁的爱驱逐了悲惨投在这个世界中的阴影……我想重点说说在故事中篇幅不是那么大，却把爱显得尤其可贵的两个片段。

　　第一个是爱波妮对于马吕斯的爱。早已身陷社会泥沼中的爱波妮，见惯了，甚至亲力亲为了作奸犯科之事的爱波妮，在遇见马吕斯之后，一些关于美好、关于善的变化在她心中萌生，使得她从为父亲邪恶之事站岗放哨的角色转变为了勇敢阻止父亲犯罪的人，使得她从利用男人牟利的人变成了为爱牺牲自己的人。当她纵身挡在马吕斯与子弹之间时，她早已摒弃从前那个与恶为伍的自己，全身心向着爱，向着人性美好的方向去改变自己的人生。

　　第二个是马吕斯外公对马吕斯的爱。一个顽固、迂腐的保皇派贵族，最终因为自己对外孙的爱，放弃了坚持一辈子的政治见解，放弃了身为贵族、身为长辈所谓的“面子”，最终不顾一切显示出对外孙的爱和支持，是外公对马吕斯的爱将马吕斯从奄奄一息中拯救了回来，也是外公对马吕斯的爱促成了马吕斯和珂赛特的美满，让悲惨世界的故事中，渗入了一点欢乐。

　　所以，爱的力量是什么？

　　爱波妮表明爱可以拯救一个堕落的人，让一个自我放弃的人从新燃起对美好的向往，让一个自私自利的人愿意舍命相救；而马吕斯的外公表明，引起人类纷争不断的政治、权威、利益的见解在爱的面前不堪一击，爱是化解异议的最温和却又最有力的武器。

　　拥有爱，在悲惨世界中依然可以保有善，而失去爱，世界又将是什么样子呢？

　　沙威，作为恶制度的维护者，他无条件地忠诚于制度本身，不论这个制度是多么的铁血无情，践踏公正。沙威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他本性不善良，而是因为他不懂什么是爱。所以，他可以坚定地相信冉阿让是恶贯满盈的苦行犯，可以毫不怀疑地嘲弄受人欺负的芳汀“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以致于后来在冉阿让从街巷战中放走他时，他内心会产生如此巨大的震颤。一种叫作“善”的东西和“善”所衍生出的一种叫作“大爱”的东西颠覆了沙威所认识的非黑即白的世界，搅乱了他为人处事的价值标准。沙威最终用跳河的方式逃离了这个他并不理解的世界，这是不懂爱的悲剧。沙威的结局同样也表明缺乏“爱”和“善”的铁血制度终不能长久立世，其必然会走向毁灭，因为善和爱的世界才是人们天性所向往和追求的世界。

字数：3777
原作者：痒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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