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游行》：只希望我曾奋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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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将被永恒地书写着，因为孤独与生俱来，至死方休。这个结论让人很沮丧，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到底为什么，如此害怕孤独？

　　另一个生而为人，永远难以把握得当的词语是“幸福”，不知道怎样才能得到幸福，而不幸，那么多种多样，每个人都无需着急，必能摊到属于自己的独一份。

　　《复活节游行》，是作家用敏锐心灵为刀，提交出来的一份活体解剖报告：关于爱米莉一家的女性成员们，所患上的孤独与不幸之症，

　　并非说男人们的日子就好过些。只是相比较而言，传统上女性更在意更纠结于幸福或不幸福，她们被孤独所困扰的症状，虽不像男人那样表现明显，却往往更加致命。

　　理查德•耶茨擅长体会他人情感的微妙颤动，纤细敏感的捕捉力，非常适合描绘女性内心。而他同时，又是冷峭而不加粉饰的。

　　全书开端，作者就冷冷地下了断言：“格兰姆斯家的两姐妹都不会得到幸福。”这句话里有隔岸观火的洞明，但看完全书，回头时就会赫然发现，原来那句话里，还有着不肯坦承的一腔悲郁。

　　这可能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典型悲剧。父母婚姻破裂，父爱缺席，让女孩们对于男人以及男人的情欲世界，或一无所知，或深入迷途。脆弱且自尊心强烈的母亲，一心要让女儿们得到她未曾得到的幸福，可惜大大地力不从心，反而让女儿们从小饱尝动荡与人际中的疏离冷酷。

　　母亲很快认命了，选择以酒精度日，于日常的昏沉中，向一个人的黑暗滑落。只剩下乏味单调的唠叨，成为女儿生活中可厌的背景噪音。当她在精神病院中死去，大家都由衷松了一口气。

　　一生很长，又短得如同葬礼上邻人们的一声礼节性叹息。母亲走了，姐妹俩的故事在继续。

　　姐姐萨拉，美丽，头脑简单，性格明快，典型的美国甜心。她遵从母亲教导，很快找到了体面的老公，住在郊区有绿篱笆的体面小别墅里，开始了甜蜜的主妇生涯，精心打理家事，生儿育女。没料到，她就此被困在了那里，越来越忧伤，强自支撑，仍早早死于酒精中毒——或家庭暴力，事实谁知道呢？

　　妹妹爱米莉，走的是条非主流的独立道路，她上大学，读很多书，当职业女性，自由地交往各种男人，被姐姐和母亲深深地引以为荣。但她还是越来越不如意，一步步向家里女性的失败模式靠拢：失去价值感，自暴自弃，酗酒，在孤独中发狂，要去精神病院寻找片刻安宁。

　　她经过的男人们，没有谁真正地爱过她，而当她从失恋的痛苦中蓦然回眸，也惊恐地发现，她从来没有品尝过灵魂相依的滋味。

　　自始至终，独立的外表下，爱米莉仍是那个渴望父爱，渴望得到他人关注与怜惜，又同时对别人怀抱天真同情心的小女孩。成年后有意识地自我教育，努力跻身象征理性与智慧的“知识分子”之列，都不能够改变本质。她只是陷入了更多的泥沼，既有属于男性的名利与地位角逐，又有属于女性的被动结构爱情模式。

　　归根结底得承认，作为社会学意义上的人类，是愚蠢而软弱的。男人的蠢花样百出，而女人的蠢，逃不了最悠久的那一种：找个男人，从他身上让自己得到幸福。

　　关于这个无尽悲哀的故事，为了化解它，可以交出很多理性的答案。比如，可以把它看作一份家庭关系与儿童成长的心理研究，告诉人们，不健康的家庭环境，会怎么样从童年时代开始，在他们的人生里投下终身阴影。

　　又或者，把它看作现代女性通往自我解放道路的心灵史。她们失败了，可这失败未尝不留下深刻教训。比如萨拉的困惑，以二战后美国女权活动家贝蒂•弗里丹的作品，《女性的奥秘》对应而读，能找出许多答案。

　　这些诠释对于作者似乎是无太大意义的，他坚持地说：“如果说我的作品有一个主题，我怀疑这个主题并不复杂，那就是绝大多数人都生活在一种无法逃脱的孤独中，他们的悲剧也在于此。”

　　无法逃脱，那么，所谓成功人生，获得幸福的两大法宝：理解与爱，其实都没有作用了？

　　关于理解，于他人的痛苦，书中人并非迟钝。正如萨拉的儿子，对父亲长年施加于母亲的暴力深感愤怒，但最后，也并不肯深责父亲：“大家都只是尽己所能。”

　　关于爱。即使不那么纯粹，即使只能有分寸地付出，但不能否认，它存在着。离异的父亲，为了能多和女儿见面，费心撒下谎言；母亲诚心诚意想让女儿幸福，在精神病院里依然为其实并不得志的女儿骄傲着；男人和女人，互相迷恋，为对方的离去痛苦万分。

　　但理解与爱，似乎也真的无法抵御我们人生向失败一往无前地滑去，更不能让我们摆脱孤独的侵袭。

　　初初读到理查德•耶茨冷峭的笔锋，觉得有似简•奥斯汀，读下去，字里行间静水深流的怜悯与柔情，却让我想起《包法利夫人》——明知道她真的好蠢，却不能嘲笑她责备她，却要为她痛哭。

　　这是一面镜子，作家用本我写作，同时作为人类境遇观察者的分身，又冷冷飞翔其上，他不能不下笔残酷，又不能不心怀自恋般的温柔。

　　读者也会以书为镜，与书中人共影。放下书，有些难过。清楚地知道，这一生中，谁也不能逃避孤独，不能征服孤独。但好在，读这些“伤害我们或捅我们一刀的书”，还是有些用处的。

　　我想或者可以这样，有一天我终能与孤独共生，用所有煎熬，砺出我生而为人的尊严和骄傲，在生命尽头回想往事，并不尤悔。

　　理想不能实现也没有关系，我只希望，我为之奋斗过。

　　字数：1782
　　转自：王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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