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像淋了一场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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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读的过程让我感觉自己像一棵被雨淋湿的松树。

　　有太多的问题可以探讨，有太多的想法可以阐述。“从二〇〇二年的秋天到二〇〇五年的夏天，我完成了这三篇中长篇小说。虽然分开来看会觉得每一篇都是一个独立的故事，但放在一起的话，又会成为有别于独立时的另一个故事。”（韩江）

　　英惠吃素的原因不只是“梦”。“梦”更像是问题累积到一定程度后的爆发，而在爆发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川。加缪曾在《局外人》中提到：“人一旦自杀了，别人就会趁机为他的行为赋予一个愚蠢、庸俗的动机。”青少年，大学生的自杀一旦上了新闻，往往会被冠以“为情所困”“学业压力”的名号，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人们并不想浪费时间去了解。

　　韩江在描写英惠吃素的动机时很巧妙的进行了留白，“巧”体现在叙述的视角上，她择取了一个毫不关心妻子的丈夫的视角进行描写。英惠多次跟丈夫说：“我做了一个梦。”可丈夫并不在意，他对眼前的女人没有任何感情，他一点也不了解，也不想去了解她。从他的角度，得不到任何关于英惠的信息；从英惠的角度，她的思想太过缭乱，只能透过一系列的梦，回忆来进行分析。

　　“在它没有咬主人的女儿以前，可是一只在邻里之间出了名的聪明伶俐的小家伙。”

　　“爸爸说，不会把它吊在树上边打边用火烧。不知他从哪儿听来的，跑死的狗的肉更嫩更香。”

　　这段回忆充斥着暴力，血腥和残酷，而被父亲强制喂下糖醋肉的英惠则像极了那条被拖行致死的狗。父亲对英惠似乎是“无爱”的，我看不到任何，哪怕一丁点长者对孩子的爱，只有强权对弱小的霸凌，最后被这个社会定义成“我是为你好”，再规训那些受害者们“放下”。如果受害者不是人，那么它们的确可以放下——狗，只要你给它饭吃，即使它被链子拴着，一辈子待在阴暗的犄角旮旯，见到“主人”也会冲着他摇尾巴——它们没有意识，它们不知道自己被剥削，被伤害了，它们只有本能。可人不一样，意识是人独有的东西，它让人有别于其他物种，也延长了人对痛苦的感知。也正因如此，人的精神，心理疾病才会相较于动物呈现出更多复杂性。

　　当英惠用水果刀割腕时，她的丈夫无动于衷，关心她的人只有姐夫和姐姐。姐夫的关心并不纯粹，在《胎记》中详细描述了他的心理：他对英惠只是有着肉欲，这出英雄救美反倒成就了他的私心。他是典型的“艺术型人渣”，很惊讶韩江在二十年前就能绘声绘色地将这个形象描绘下来。同类型的还有园子温（侵犯试镜女演员），谷崎润一郎（让妻事件），萨德侯爵（这个更是重量级大便）。

　　用摄像机记录所思所想的大导演园子温和姐夫有相似之处。对于园子温来说，他的作品表达了一种用极端的暴力冲撞父权的思想，但他创作的初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宣传“自由”，并不是希望女性观众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他宣传的自由，不过是一种向下的自由。他巴不得全世界的女人都听他的话，去当妓女，巴不得世界变成一个大妓院，以满足他的penis。女人从他的作品中得到共鸣，会产生一种多余的遐想——他比女人还要女人——事实上，他的影片中多次提到冲撞父权，并不是因为他真的能体会到女性的苦楚，而是他自己有个给他造成阴影的爹（这一点从冰冷热带鱼中就能看出，尤其是男主和杀人犯的对峙，以及杀人犯在濒死之际的哀嚎）。

　　姐夫和园子温实在是太像了。姐夫请求英惠做他的模特，本质是为了看小姨子的裸体，但在身体上画花的行为却成了英惠“反抗”的手段——她想成为植物，而姐夫却误打误撞实现了她的心愿。姐夫请求J当模特，实际上是为了拍摄情色影片，并代入J年轻结实的肉体侵犯小姨子，但英惠却把这当成了追求自由的手段：“我想做……从来没有这么想做过。是他身上的花……是那些花让我无法抵挡，仅此而已。”

　　《素食者》中的英惠还处于在那个规训着她的世界中，她尝试着以“人”的身份，通过吃素来反抗这个社会的暴力，但她完全败了。即使她躲在社会的角落，成为一名边缘化的素食主义者，仍然没有办法明哲保身。她仍然是这个体系中的“弱者”，只要她还在这个体制内一天，就要忍受具象或无形的暴力。只要她胆敢反抗，这个体系的维护者就会用绝对的暴力PUA她。

　　到《胎记》则是萌生了变成“植物”的想法，从“动物”的体系内脱离出来，也就象征着从人类社会中脱离出来。再到最后一章《树火》，英惠已经快要完成作为植物的转化了，而这个临界点便是她身为人的躯体的消亡。

　　从《素食者》到《胎记》，再到《树火》，其实能感受到一种“温热”的递增。《素食者》中的丈夫对于英惠没有任何感情，丝毫不在乎也不想了解她，更不想救她；《胎记》中的姐夫，他在乎英惠，但他对英惠只有生理性的冲动，至于爱，根本没有；唯一爱着英惠的只有《树火》中的姐姐。两人从小便相依为命，姐姐对英惠有着一种近乎“母爱”的情感。当所有人都在强迫英惠吃肉时，唯有姐姐仁惠尝试理解英惠，只有她在想，即使让英惠吃素也让她吃得营养均衡。书中提到，在仁惠安排的饮食下，英惠曾有过状态好转。

　　救救她吧，放过她吧。这是充斥在《树火》中的情感。一方面，作为被社会规训的“正常人”，姐姐希望英惠康复；可另一方面，英惠执意不愈，人的医疗对她来说已经是一种折磨。姐姐能够选择放手吗？她作为“人”的理智告诉她不能，她作为“姐姐”的情感乞求她放手。

　　一个被社会训诫的成年人的崩溃是很难出现的，有些人即使面对家人的葬礼也不会哭。当仁惠近乎发狂般冲向医护人员阻止他们给英惠插管时，我不禁潸然泪下。

　　总字数：1897

　　作者：林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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