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国》：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幽赞

　　从《三重门》开始成为韩寒的读者，直到他出《光明与磊落》，大约十多年的时间。十多年来，他从高中辍学生到现在“而立”成为一个父亲，其中种种，难以尽述。写书，赛车，写博，办杂志，又与许多公众人物轮番大战，战战引人注目，以至于在搜索框中输入他的名字，会自动出现“韩寒vs梨花派诗人”“韩寒vs白烨”“韩寒vs郭敬明”“韩寒vs李彦宏”“韩寒vs方舟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韩寒是支篮球队。每一次对战莫不是畅快淋漓，他骂的尽兴，看客也看的尽兴。

　　我常看他的博客杂文，针砭时弊，嬉笑怒骂，很精彩，很痛快。不得不说，他是一个极具天赋的人，语言文字的驾驭能力很强，语言运用的艺术达到了一个相当高的高度。王小波有句话，写文章就是要把它写好看了，其他就管他妈的。我认为韩寒做到了这一点。

　　《他的国》继承了韩寒小说一贯的特点：不是鸿篇巨制，也不硬充深沉厚重，但是很有趣，又有嚼劲儿，充满了黑色幽默和不羁的自我调侃，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深深同情中枪的人——在这样犀利的讽刺下必然无地自容到吐两升老血。作品是他的国，是他用语言文字和少年意气创造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迷人的魅力，看到小说第一段就很难放下：

　　昨天他（左小龙）听说燃油将要涨价,于是在加油站加满了汽油,结果今天一看,涨价的是柴油,于是心情有些郁闷。他首先觉得自己是做大事的人,不应该去贪图这些小便宜,这不是他的性格,但是最郁闷的是,既然决定义无反顾的去贪了,结果一如既往的没有贪着。

　　这一段话有着典型的韩寒风格，我一读就傻笑半天。他的叙述冷静有条理，逻辑严密，语气正经，用这样的叙述作铺垫，交代背景，突然来一个逻辑转折，抖一个意味深长的包袱。第一，大众对于燃油涨跌判断力有限，盲目跟风的下场就是弄巧成拙，比如抢盐抢蜡烛，可笑可恨。第二，更可笑的是左小龙本来自诩清高，不屑占小便宜，违背本意去占，还判断失误没占到，更是打脸打得响亮。三言两语就把左小龙这厮给曝光了。我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做过这种蠢事，感觉无所遁形，只能在心里把自己暗骂一番。

　　这个左小龙是单纯的，理想主义的，有盲目的英雄情结，有外人看起来可笑的道德标准和正义感。在亭林镇，他常常为了公民应有的权利去“执法”，比如“工厂污染了我的河，我要打破他的窗”。比如听到音像店在放黄色小调：

　　左小龙：“老板，你得把它关了。”

　　老板放下手中《湖北高官包养十个女学生》的杂志，道：“你是谁呀？”

　　左小龙：“你这店里放的东西让我很不爽，你宣扬的东西是很不对的，我不认可。你这个是危害社会的。”

　　老板愣了半天，道：“你是城管么？”

　　左小龙：“不是，我只是一个公民。”

　　老板一屁股坐下，边看杂志边嘀咕道：“吓死我了，原来是个公民。”

　　左小龙一把夺过唱机，把音乐关了，道：“你的碟我没收了。”

　　老板不慌不忙，翻了一页，掏出手机，报了警。

　　他认真地说：“你宣扬的思想是不对的，我不认可。”“我是一个公民”“你的碟我没收了”显得可笑，然而，公民为了维护自己的权利而斗争是再正常不过的，逆来顺受才是不正常。现实中我们恰恰把不正常当成正常，把正常看作异己。

　　在异化了的亭林镇，左小龙的道路很坎坷，作为精神寄托的摩托车总是爆缸，亭林镇合唱团没搞起来，只招了一个成员还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哑巴学生。追求黄莹没有成功，泥巴也走了。雕塑园被开发，自由女神像被毁，骑行318国道的计划一上路就被扼杀，他的国仿佛消失了。最后，他爬上楼顶想要看看远方，却被看热闹的人认为是要跳楼，在群众的起哄下，他对着电信大楼底下密密麻麻地喊着“跳下来”的人群纵身一跃，跳下来，摔断了肋骨，咬断了舌头。他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这些人啊……”我学着左小龙重复了几遍“你们这些人啊”，觉得荒诞的生活的确像诗篇。

　　韩寒文章里有着一贯的少年意气，狡黠、犀利、张狂。这种少年意气到现在也没有从他身上消失。他是偏理想主义的，他笔下的主人公也有他的影子。他的理想主义跟左小龙一样时常碰壁。刚辍学时，人们把他和好学生拉到一起比较，把他当做坏学生的典型来质疑批判；他的博文言论经常被删；杂志《独唱团》只出了一期，已刊出的第二期因为不能通过审核而被勒令销毁，我还记得当时他写了一篇日志，说杂志在山东化为纸浆的过程，情绪还是有点低落的；方舟子质疑他找人代笔，弄得鸡飞狗跳……

　　故事里左小龙暂时离开了游戏，不玩了。不过，韩寒还在以一种“要钱没有，要命根子有一条”的勇猛精神跟人们玩。十几年过去，当年衬托他不学无术的好学生黄什么婷改了国籍嫁给了白人，他还在写博客启发吾国吾民；与他骂战的人大部分被戳到痛处跳脚，丑态百出，有的死不悔改，有的公开道歉，也有的成了他的朋友；《独唱团》停刊后，他又创立了电子杂志《one》，目前运转良好；为证清白他把16岁时《三重门》的手稿出版，取名《光明与磊落》。上下两册厚度超过6厘米才十块钱，按他自己的说法，在中国出版史上就这一次。他的字很好，我窃喜，就算拿回家当字帖也值了。他的《1988》出了一百本限量版，卖988元一本，贵吗？各方傻逼又出来争议了。卖光之后他告知大家——“除了碳纤维制作成本近千元以外，在每一本书的最后，我们还送了十克千足金。如果你不喜欢这本小说，随手卖了这些黄金，拿3000块钱回来，我也不亏欠你。从小有人对我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这是句真理，但这在我们这里没能体现出来，往往书读得越多，日子还越不如意，我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用最直接最粗俗的方式印证一回。”让没有买到的人后悔不已。而对那些买到限量版的读者，韩寒表示‘不用谢’。对此大家都表示，“悟空，你又调皮了”。

　　他仿佛告诉我们，你们现实去吧，老子再玩一会儿。老子就这么着了，你想怎样？

　　我15岁时成为他的读者，同时也读王小波、李敖、王朔。我喜欢这些作者，他们都狂妄、有才气、以做真小人为傲。只是王小波离开了我们，王朔太油滑，李敖年纪一大也开始搞双重标准，与韩寒交手暂输一局。这些略过不提。我跟着他们学到了什么？无非是一点少年意气——独立思考，大胆批判，和勇于自嘲罢了。我常想，不管什么时候，一个能自我调侃的人总不至于太糟。

　　小说最后泥巴帮助左小龙赎回了摩托车，他骑着摩托车离开了亭林镇去找泥巴。有了摩托车，左小龙最终会实现他骑行318的计划，韩寒的亲身经历就是左小龙的续集。他们一定不会离时代，离我们太远。所以，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放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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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作者：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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