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古和其他时间》：跨越生命的另一种形式：文学

牛妞

　　冥冥之中，感觉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的“太古”和福克纳的“约克纳帕塔法”、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马孔多”以及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有某种隐秘的联系。似乎是人类命运线的一连串的缩影，是历史的马蹄踏在各自土地上的烙印，是塌缩的生命与死亡的泉眼和宇宙的中心。

　　托卡尔丘克和其他大师一样，把她对历史和人性的咀嚼揉进了太古。每一个人物都从书页里散发出稠腻的气息，带着原始村落特有的古朴诱人的味道。像是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把你拉扯进去，让你流连忘返。

　　故事从麦穗儿开始，出现一抹惊世骇俗的殷红。感觉某种野性美在呼唤我。她像聚集天地灵气的尤物，从原始森林和野人那里吸收养分，她知道太古的中心和边界。洞悉一切灵长的呼吸及生长的奥秘。

　　主人公米霞好似全世界所有勤劳的家庭主妇一般，她一辈子都在和咖啡磨打交道，一辈子都在自己的世界里优雅转动。我始终预感到米霞是托卡尔丘克母亲或是自己的化身，而格诺韦法（米霞的母亲）与托卡尔丘克祖母有某种关联。

　　此外，小说最叫人上瘾的人物是一对两小无猜的小情人：鲁塔和伊齐多尔。但令我疑惑的是：鲁塔因为爱伊齐多尔而选择他人。伊齐多尔像《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阿里萨”苦恋她一生。作者也许在这里探索了爱情的某种可能：两人相爱，但不能在一起，白首相望，不存在琐碎的离断关系，所以也就永不分离。

　　《太古和其他时间》中的女性人物远多于男性。小说的叙事从格诺韦法开始，至格诺韦法的外孙女阿德尔卡结束。阿德尔卡后来告诉父亲帕韦乌她生的是女儿。也就是说：托卡尔丘克有意颠覆男权。

　　作品最具女权代表的人物是麦穗儿，她在做妓女的时候就对那些男人说：“干吗我得躺在你的下面？我跟你是平等的。”麦穗儿的女儿鲁塔后来因婚姻不合像娜拉一样出走。托卡尔丘克将女性主义的各种可能性堆叠起来，组成了种种值得深思的出口。

　　人物和故事的独特魅力相比于托卡尔丘克梦幻、神秘的叙事不足道哉。译者易丽君先生将托卡尔丘克“梦境与现实”交替的叙事风格概述为“虚幻现实主义”。诺奖委员会说她“叙事中的想象力，充满了百科全书般的热情……”。这很容易让人想到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代表大师加西亚·马尔克斯，但两者却各行其道。

　　托卡尔丘克毕业于华沙大学心理系，虽曾自称“荣格的信徒”，但她既非跌至心理学空洞的暗网，也不陷入现实主义文学刻板的铁轨。她将宗教、神话传说、梦境与历史捏碎，拼接成时间的残片。

　　在《太古和其他时间》中，“梦境”叙事展现出从未有过的魔力和魅力。它将读者引入一片虚幻之海，又突然把读者拍回现实的沙滩，让读者自然苏醒。“现实”与“梦境”的更替，人物与人物的轮转组成了一种交叉轰炸的叙事。托卡尔丘克极尽细腻的笔触将“太古”从原始拉到现代。好像一切都是梦境，但梦境为什么那么真实？又好像一切都是现实，但现实为什么那么虚幻？

　　在梦境与现实的交叉叙事中，托卡尔丘克插入《圣经》，她通过地主波皮耶尔斯基游戏的“八层世界”来探讨信仰和信仰的崩塌。上帝的命运与太古村的人类命运的息息相关，到后来上帝也老了，谁也管不了了，成了一个被遗忘的乡愁。

　　而“太古”这个到处充满灵气的村落，这个宇宙的中心，这个被天使守护的地方。它隐喻整个信仰体系，隐喻传统观念，隐喻整个人类社会，隐喻人类内心深处的净土和彼岸。它会渐渐衰老，也不会再有气力来保护和束缚每个人。

　　读完本书最意味深长的一句感受是“时间是凝固的永恒，而人类是窸窣转动的一瞬。”托卡尔丘克从始至终都在讨论时间的问题。每个散文式的碎片都是每个人物的时间流。时间的流动与现实的搁浅。每个人物都处在各自时间的流上，在记忆的波浪里，在梦的浅湾悠游。似乎到头来，每个人的一生都被数不清的一瞬串连起来，最后汇聚成历史流里的一瞬。什么也不留下，什么也不带走。

字数：1352
原作者：γνῶθι σεαυτό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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