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第六病室》

ThomasVan

　　在阿尼西姆眼中是个默不作声的怪物，富人之家让她恐惧，只有和母亲在一块时才会多说几句话，但萦绕在其中的仍是受制于人的痛苦。

　　值得玩味的是，作者写了两次赶路中的莉帕和母亲。路上有来往的穷人们，回到穷人当中莉帕才是个有尊严会思考的人。契诃夫描写的一段形而上的心理活动引人深思：

　　太阳已经下山，在河面上、在教堂的院墙里和工厂四周的空地上升起了浓雾，白白的，像牛奶一样的。黑暗很快就降临了，下方已经有灯火闪烁，看起来这一片浓雾好像掩盖住了一个无底深渊。在这种时刻，莉帕和她的母亲，这两个生来穷困而且准备这么过一辈子的女人，除了她们自己的温顺受惊的灵魂把一切都献给了别人的母女俩，也许，在这种时刻，她们刹那间隐隐约约地感到了：在这个广大神秘的世界里，在无穷无尽的生命系列中，她们也是一种力量， 且还比有些人更长。坐在这个地方，坐在高处，她们感觉很好，她们幸福地微笑着，忘记了她们还得下坡回去。

　　尽管生活穷困，但在朦胧的生命意识中，仍然蕴藏着一股流动不息的韧劲，这种韧劲带给她们饱含眼泪的幸福和慰藉，还有生活的意义。

　　莉帕见面次数不多的丈夫阿尼西姆，虽然着墨不多但形象生动。尤其是婚礼上的心理活动，让读者看到阿尼西姆内心的苦闷、挣扎、虚无，而非平面化的形象：一个嚣张跋扈的缉私队员/富人长子。教堂让他回想起童年，任何恶人在回忆童年的时候都不乏柔情。面对圣像让他的良心受到谴责。

　　婚礼后，继母让他劝导父亲善待穷人（有趣的是，继母对穷人的“布施”也是父亲的策略之一，是个“安全阀），阿尼西姆的回答是“各人有各人的行当”，对于父亲的恶行他看在眼里，但听之任之，因为世道浇漓，人心不古，信仰崩塌只好放任自流。

　　《第六病室》最精彩的当属医生安德烈和被害妄想症患者伊万的对话或者辩论，这两个人有共同之处，喜欢读书和思考。在对话当中，安德烈的思想逐渐“偏离航线”。

　　总务主任、被服管理员、医助们以及外科病房里的丹毒则依然故我。

　　安德烈对于如此现实逐渐冷漠。这句将丹毒和人并置很是巧妙，人亦如病毒。安德烈自诩热爱智慧、思考，他的观点：世上道德和逻辑准则丧失，人只能顺从偶然性；人应当内省内修，凭借智慧可以战胜痛苦。实际上安德烈只是躲在抽象的空论当中逃避现实，逃避痛苦，将混乱的世界合理化。这是麻醉自己的唯心哲学。安德烈和伊凡如同镜像，这场对话是思考者在麻木和敏感之间的挣扎过程。

　　安德烈被市政厅测验乃至被收进第六病室，是相当恐怖的。人们认为一个人疯了，那他便是疯了。当安德烈开始对这个世界较真，他就成了统治阶级眼中的异己，而第六病室就是处理异己的特定处所。不洁净、不道德的第六病室已经丧失医院的功能，它现在的任务是把异己分子他者化，好让剩余的人如邮政局长继续能活在空谈中，对荒唐的世界合理化。

　　契诃夫并不经常直接描写心理活动，但是一出手就显现出惊人的精炼和准确。或许职业相关，契诃夫写病症入木三分。写伊万受害妄想症的惊恐：

　　所有这些恐惧全是胡思乱想，是精神病！……可是，他思考得越明智和越合乎逻辑，他内心的惊恐却越厉害，越使他痛苦。这情况倒像一个遁世者想在原始森林里砍伐出来一小块地方那样，他越使劲用斧头砍，树林却扩展得越快越茂密。

　　极具洞察力地抓住惊恐情绪越控制却越厉害的特点，尤其是砍树的比喻堪称精妙。应该说，想要克服惊恐却适得其反，这件事比惊恐本身还要叫人痛苦，正如砍树越砍越多，何其恐怖。

　　总字数：1240
　　作者：眉间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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