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乐史有一夜——读［美］泰德·乔亚（Ted Gioia）的《爵士乐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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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5年1月24日晚上11点半，德国科隆歌剧院，将有一场美国爵士钢琴家凯斯·杰瑞（Keith Jarrett）的演出。

　　这场音乐会之前有一场歌剧演出，演奏者杰瑞下午很晚时才坐长途汽车从瑞士赶到这里。杰瑞抵达时才被告知，他所要求的演出钢琴并没有送到。剧院只能提供一台平常用于排练的“婴儿”钢琴，高音区干涩，低音区绵软，甚至踏板也是坏的。弥补已经来不及，杰瑞身心倦怠，沮丧万分。 当时演出门票已然售罄，票价为4马克（约合1.72美元），观众超过1400人。也许因为音乐会的发起人维拉·布兰德斯年仅17岁，杰瑞无法拒绝演出的请求，最终决定出演。

　　生于1945年的凯斯·杰瑞，五岁时就在电视节目上表演钢琴，七岁就举办了自己的独奏音乐会。在专业训练与不断巡演的过程中，他逐渐将古典音乐与爵士乐熔于一炉，“高度个人化的视角，大段大段完全即兴的钢琴音乐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声音色彩……挑起了爵士音乐世界的兴奋”（《爵士乐史》 /泰德·乔亚/商务印书馆）。

　　杰瑞有着匈牙利血统，肤色黝黑。一次，一位黑人爵士音乐家对他说：“伙计，你一定是黑人。”在爵士乐领域，这无疑是一个褒奖。杰瑞的回答是：“我知道，我正在努力。”1970年，杰瑞加入了迈尔斯·戴维斯的乐队，登上了爵士乐的塔尖。

　　科隆歌剧院的这场演出无疑是一场冒险之旅。演出开始的信号钟敲响，杰瑞在劣质钢琴上也以信号钟的旋律敲下第一段音符。杰瑞后来回忆说，这是一个在麻木情绪中毫无意识的回应。整场音乐会，杰瑞放弃了低音区，旋律由高音负责，和声改在中音区。整个演出时长为一小时零七分，进展到7分20秒杰瑞似乎才找一段乐句，重复了几轮之后，7分55秒，杰瑞发出了“哦”的感叹之声，行进到8分23秒，一声更强烈的感叹“啊哦”……自此，杰瑞才从失落的情绪中挣脱出来，进入了属于自己的时刻。“琴音涓流不息，每一个和弦和动机都发展到极致，唯美脱俗，又情绪深沉，乐思妙想，啼叫如云雀……”（苹果音乐）。

　　只要看过杰瑞演出的现场或视频，就会发现其演奏形态怪异乖张。他时而站立弓腰弹奏，时而把头低垂到琴键之下，像要把钢琴啃了一样，肢体歪歪扭扭，缺乏美感。更要命的是，在他演奏的过程中，哼哼、咕噜、呻吟、喊叫不绝于耳，令录音师抓狂，演奏风格也曾被诟病“多余和做作”（《爵士乐史》 /泰德•乔亚/商务印书馆）。在科隆歌剧院的这场录音中也能听见杰瑞不时发出的怪声，其实那是一种不能自抑的兴奋与宣泄，是艺术家神经质的忘情与投入。《爵士乐史》评论说：“他的音乐有多崇高，他这个人就有多奇葩。”

　　而最终将这场演出录音发行的《科隆音乐会 The Köln Concert》，成为了有史以来最畅销的钢琴独奏专辑之一。罗伯特·迪默里编著的《有生之年非听不可的1001张唱片》中作了这样的评价：（这张唱片）也许是史上最伟大的即兴作品……非比寻常的乐观主义冒险……由内而外发出崇高之声……在那个吉祥之夜，杰瑞将自己巩固为永恒的伟大人物之一。”

　　2020年10月，杰瑞通过《纽约时报》的采访披露了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两次中风之后，他的左手已经完全瘫痪。“我现在觉得自己不是钢琴家了。”尽管杰瑞无数次创造了在极限条件下的极致的音乐探索，有时甚至故意设置故障，把音乐会变成激烈的考验，比如打断音乐会，呵斥听众……也因此被媒体评价为“爵士乐烈士”，但他最终都活了过来，并借助冲突激发出挑战自我的热情，唤醒即兴的天分，留下一个个经典。但现在，杰瑞说：“我不知道我的未来是什么了。”

　　也许对于乐迷来讲，《科隆音乐会》就是杰瑞留给爵士乐世界的未来。杰瑞曾说：“在音乐会之前的任何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要演奏什么。”即兴无所不在，永远无法确定下一个音符会以什么样的方式到来。“不知未来”，不正是杰瑞一生的践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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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邱小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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