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世界的风和雨——关于毕飞宇《推拿》

鸿田

　　在毕飞宇的《推拿》之前，还没有一部小说如此细致入微的描述过盲人的内心世界。同白先勇的《孽子》对台北青年同性恋群体的描写很像，《推拿》用一种切片式的视角来一窥现代盲人的生存状态，以沙宗琪推拿中心为整个大框架，每一章主要聚焦一个人物。

　　我最先看的是娄烨的电影《推拿》，摄影如梦似幻，大量的室内近景镜头直逼一张张各异的脸。在电影声音的表达上更是焕然一新的，收入了许多的环境音如雨声，物体碰撞声等，以求还原盲人视野受限，以耳代眼的感官体验。带着电影的余味我阅读了小说《推拿》，出乎意料的，小说比电影还要好。我早先读过毕飞宇的《玉米》，那里的毕飞宇是大刀阔斧的直接，是血淋淋的伤口。但在《推拿》里，毕飞宇完全不一样了，他的文字变成了南京六月连绵的梅雨，蠕袅，黏腻，如同蒙着湿布一样的窒息感。他写沙复明渴望美却被都红拒绝，站成了一具沉默的雕塑，写小马被侮辱时极度地愤怒，却笑了，“他的微笑像一幅刺绣，挂在了脸上，针针线线都连着他脸上的皮”。

　　毕飞宇就是这样用梅雨一样的文字，浇淋出了那几张饱满的面孔。

　　王大夫。他带给我最深的思考时作为一个盲人与其他家庭成员的关系。沙宗琦推拿中心的其他盲人感觉上是无根的，他们的家庭并不出现在小说中，而是作为过去的经历汇入了他们的性格中，最多也不过是像小孔那样和父母在电话中交流。但王大夫不同，他的家就在南京，毕飞宇借他的视角深入了盲人家庭。王大夫的父母因为他并不是个健全人所以生了个弟弟。王大夫生理上有缺失，因此很小就出去上盲人寄宿学校，独立自主，来了推拿中心几天就成了的大家的“大哥”，而他弟弟生理健康，但从小被娇生惯养，毫无主见，在外欠债，心理上毫无疑问的不成熟。毕飞宇在此处用生理心理的缺失与健全构成了巧妙的对照。

　　沙复明。毕飞宇在沙复明身上主要展现的是盲人对于人生宏大问题的追索和思考。沙复明在接待导演时，听说店员都红很美，于是他爱上了都红。其实与其说沙复明是爱上了都红，不如说他是爱上了美。什么是美这样的问题一直在深深地拷问甚至是折磨他。他的思考后来变成：如果美对他来说是虚无的，是不可抵达的，那么他对于美的追索有什么意义呢？这样的问题其实也可以扩大到我们普通人中：如果一样东西，一个概念，只存在于别人的建构中，那么它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

　　小马。其实我以为小马的问题不是盲人的问题，是所有人的问题。因为小马的问题本质上是寂寞的问题，是渴求的问题，是性的问题。小马在车祸失明后自杀无果，他把自己封闭在内心一隅，毕飞宇在描写小马对于时间分割与性启蒙的认知时写的非常精彩。小马原本时封闭的，他自成一个宇宙，但是这个宇宙被“嫂子”小孔无意间打开了，小马如同气球被扎破，迅速干瘪了下去，同时感到寂寞，感到空虚，他想抱住什么东西，所以他被同事带去嫖娼以后就上瘾了，同时爱上了一个性工作者，然后私奔了。电影里关于小马的片段是我最喜欢的片段，有点王家卫的味道，但又要浓一点。

　　金嫣。如果说小马反应的是性的问题，那么金嫣体现的就是爱。金嫣在小说里是一个理想主义色彩的人，同时又非常敢做。她听闻了泰来的情事被感动，就千里奔袭地来找泰来。同时她对婚礼又有非常丰富的憧憬和幻想，老是在脑海里排练婚礼的场景。与一般盲人的沉默寡言不同，金嫣极善说辞，在都红受伤时展开募捐演讲。金嫣是整个小说里最为活跃的一点，最亮的一笔颜色。如果没有她，这个小说就太沉了。

　　毕飞宇在尾声这样写“所有的人都对他一无所知——沙复明一直是他们身边的一个洞，一个会说话的洞，一个能呼吸的洞，一个自己把自己挖出来的洞，一个仅仅使自己坠落的洞。也许，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洞。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向着无底的、幽暗的深处疯狂地呼啸。”盲人群体正是我们身边的一个洞，对于健全人来说，他们的世界是幽暗且不可想象的，但是这样幽暗的世界，也有呼啸的风声，也有似乎不会停歇的雨。谢谢毕飞宇，把这样的风和雨呈现给我们。

　　总字数：1428
　　作者：月球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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