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性：以小见大的政治寓言——《沧浪之水》

丑土妹

　　这本书我已经读了五遍，真是好书。

　　说它好，不是因为它是一本官场厚黑学教材，可以教年轻人“认清现实”，走上主角池大为一样的“成功之路”。而是因为它以小小卫生厅的权力交替，精辟地暗喻了更大层面的政治生态。

　　伟人曰：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卫生厅是个小庙，是个浅池，其中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故而显得有些可笑，上不了台面。但也正因如此，那些被宏大叙事遮蔽了的现象，投射在这块小屏幕上，其荒诞性就一目了然。

　　原本满怀理想和正义感的研究生池大为，进入卫生厅后，看不惯领导的独断专行，看不惯同事的庸庸碌碌（他称之为“猪人”）或奴颜媚骨（“狗人”）。他坚持自我，结果碰得头破血流，不得不“杀死”曾经的自己，学做狗人，成功上位，最终当上厅长。至此，池厅长想要用手中的权力改变一下卫生厅。岂知一改就发现处处行不通，要是再改下去，厅长的位子就坐不稳了，于是只能回到前任厅长的老路上去，甚至变本加厉，有过之无不及。

　　全书的精华部分正在池大为当上厅长以后的做派。他年轻时因向领导提意见，被“贬谪”到清水衙门中医学会坐了几年冷板凳，吃尽苦头。而现在有个年轻人小龚给他提意见，池厅长立马来了一段心理活动：

　　“有想法可不是什么好事！有想法也得给我把嘴闭紧了，装个哑巴。还在会上说，那还了得！还有没有规矩？没有规矩哪来的方圆？总之你不该说，你说就是你的错！我倒想原谅他算了，他并不坏，还可以说是好人。可原谅了他就开了一个危险的先例，不行！这时我感到按自己的情感本能做出的判断和从这个位子作出的判断是截然不同的，而且前者须服从后者。人们常说某某人一上去就变了，他坐在那个位子上，不变行吗？卫生厅是我的领地，在我的领地上我说话得算数，我能容得别人多嘴？”

　　于是池厅长把小龚也调到中医学会去“历练”了，完成了历史的循环。

　　这是典型的古典小说的写法，首尾照应，环形结构，有点像《金瓶梅》的结局处，西门庆死了，但清河县又出现一个酒色财气俱全的新官人，重新开始了西门庆的人生历程。所以，将《沧浪之水》当成功学教材，或者认为池大为是作者寄兴的正面人物的读者，怕是误解了本书。对主角池大为，作者是有同情也有讽刺的，讽刺的成分或许更重一些。

　　其实，从池大为和他老婆董柳的一些操作来看，池厅长最终的结局，极有可能是要被双规的。

　　回到本书的寓言上来。通过“小庙”卫生厅，作者揭示了这样三条主要规律：

　　一、人性的盲点：人都是最爱自己的，自我就是人性的盲点。所以指望台上的大人物优先为下面考虑，而不是优先为自己谋利，这是违反人性的；指望大人物接受不中听的意见，也是违反人性的；指望他们在制定规则的时候不倾向于自己，而保持公平，更是违反人性的。

　　二、历史的惯性：现实是由历史决定的，就像一个人现在的状态是由他以前的所有经历所塑造。所以，试图改变一个成年人，其实是在与他从小到大数十年的经历对抗，希望渺茫。而要对一国一族的文化传统进行某些改革，就更不可思议。这对抗的不是某个人、某群人，而是在与千年的历史为敌，哪怕是伟人，也必败无疑。

　　三、权力的乐趣：权力的乐趣就是权力本身，是那种主宰一切、决定一切的存在感，是一种可以无限通关的游戏。与这种乐趣相比，金钱美色都只是附着物、小菜甜点而已。书中的马厅长、池大为，都并非三流贪官，他们能拒绝金钱美色，甚至带病坚持斗争，是真正的权力动物——他们图什么？池大为说权力是“鸦片毒”，在其中他找到了“有意义地存在的感觉”，非此道中人不能体会。

　　按照这些规律，卫生厅又怎能不陷入历史的循环呢？

　　反过来想，对大人物心存幻想的人，难道不是很匪夷所思？只要稍稍了解一下自己，看看身为人类的自己是个什么货色，想想自己如果执掌大权可能会变成啥样，也不至于作如是想吧。

　　读此书，我想的不是如何学池大为，而是如何防范人性固有的盲点和权力欲。

　　以及，我们该如何面对那强大至极的惯性？

字数：1373
原作者：Cha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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