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命不穷心：小人物的另类英雄主义——《桃花源没事儿》

今天吃肠粉

　　从古至今，脱贫乃人生第一课题，蒲松龄曾因贫穷而怀疑自己得罪了穷神，除夕之夜写文请求穷神早日离门，另觅宿主；范仲淹少时清贫“断齑画粥”，一块咸菜分四块，这样吃了整三年；如今，大概没人会指责“现世穷鬼”范进为科考而疯魔，毕竟，这是当时寒门唯一“合法暴富”的途径。

　　但是，如果一个人天生穷命，“遇财呈劫”，在搞钱脱贫这件事上注定徒劳无功，要如何在绝望中重塑脱离金钱桎梏的存在意义？

　　小道士玄穹是“桃花源”新上任的俗务道人，原本以为这仅值二两三钱月薪的工作轻松得很，没想到此处秘境看似祥和，实则暗流涌动。

　　初到任便卷入妖怪学堂斗殴、上任枉死，在道门的推诿与妖怪的纷争中，他联手青丘狐女婴宁将案件逐一解决，随着调查的深入，他发现这些事件竟暗中互为线索，指向桃花源仙境更深处的阴谋……

　　马伯庸最新小说《桃花源没事儿》，再次跳出了我的预期，基层“日子人”、妖怪“富二代”、平安桃花源、守护镜湖西，这很马伯庸，这又不太马伯庸。

　　1.

　　工资二两，良心无价

　　天赐穷命，是这本小说中最让人眼前一亮的反套路设定。

　　传统小说主人公个个都能“遇难成祥”，玄穹小哥却是“遇财呈劫”：但凡动了敛财的欲念，必会被天雷追着劈到五内焦香。

　　可他又是个妖怪社区的基层管理员，每天的工作就是查查盗窃案，调解邻里纠纷，还有填不完的流程表，薪资自然也就只有可怜巴巴的二两三钱。所以，他拥有极简人生目标——按时领月薪：“我这一辈子能看到头，就是这二两三钱的人生。唯一的指望，就是多攒点功德，把箓职升上去，一级能涨一两。”

　　同住桃花源社区，豪宅业主西海龙太子有摆烂的资本，“我龙子龙孙，还得勤勤恳恳干活？简直太侮辱人了！”走亲访友的青丘天才狐女婴宁有天真的底气，“可我钱都花不完呢。”物业小保安玄穹只有一条“遇财呈劫”的天生穷命，这条穷命是玄穹的枷锁，也成了玄穹的铠甲，绝地翻盘的底牌，颇有种西西弗斯把推不上山顶的巨石变成健身器材的荒诞感。

　　马伯庸塑造人物的有趣之处，在于没有把玄穹写成苦哈哈的边缘人，而是个小气傲慢、真实可爱的“日子人”，让玄穹身上充满了当下的“活人感”：嘴上不想卷，身体躺不平，仰卧起坐，鲤鱼打挺，怨气冲天，偶尔发癫，但我还是个行善积德、尽职尽责的好道士。

　　诙谐奇趣的文字间隐隐透出冷酷现实，这很马伯庸。

　　2.

　　不沾大因果，攒点小功德

　　玄穹说：“一辈子都发不了财，自然什么都看透了。”

　　看透什么呢？就是工资水平决定自己的能力半径和关心范围，人生不过是一场有限游戏。

　　玄穹的清醒，在于他深知以自己的职责、能力和薪资，他只能做个“有限责任道士”，上一任俗务道人想要凭借一己之力解救众生却殒身殉职，让他深以为戒，以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的命题已然失效，所以，玄穹发展出了适者生存的法则：“不沾大因果，攒点小功德”。

　　积攒小功德是行能力范围之内的善，维持最小单位的意义感，毕竟，功德簿上每记一笔，离涨工资就近一步。而不染大因果，是对自己承受能力范围外的高风险的精明规避。

　　玄穹的“道门俸禄二两三钱，犯不上打生打死”，就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挣着三千块的工资，操什么三十万的心？”

　　在这个不确定时代我们需要承认个体力量的有限性，不因“做不到最完美”而自责，也不因“看不惯一切”而愤怒。像泥鳅般灵活而柔韧，保持温暖又不被灼伤。

　　玄穹看似冷漠刻薄、精致利己，却比任何人都真诚坦荡，他不高尚、不宏大、没有追求、不谈理想、喜欢反问，但他爱这世界，他爱桃花源里每一只具体的妖。

　　小人物也有自己与不公平的世界和解的方式。这是这本书最温暖的内核，却可爱天真得不太马伯庸。

　　3.

　　远离英雄因果，琐碎即是史诗

　　这本小说最值得一看之处，是马伯庸将笔从以往的历史叙事，转向了人间烟火。

　　读书的时候常常会想：如果能在桃源乡做一只妖怪，说不定比做人更有趣。

　　这里，是人妖共存的乌托邦：心猿书院专注教妖怪“做人”，青丘狐族必须持证才能上岗，龙宫太子被老爹“发配基层”、狼妖日日算计薅秃了头……

　　桃花源不再是人类躲避乱世的仙境，成了充满烟火气的妖怪的世外桃源。

　　这些妖怪不会依靠移山倒海的法术为害人间，而是遵循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妖活于世也要有身份证、居住证和从业资格证。勤勤恳恳生存，本本分分做妖。

　　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仙境、理想净土，可以是人妖共存的乌托邦，也可以是掩盖权力欲望的幻境。

　　小妖怪们的烦恼、欲望与温情，给了这个故事温情与救赎的情感内核，当宏大叙事崩塌，远离英雄因果，琐碎的生活亦是史诗。

　　《桃花源没事儿》与马伯庸以往的历史小说有所不同，融合了奇幻、悬疑和职场喜剧，悬疑线+喜剧线双线螺旋+多种叙事元素，创造了口感丰富而顺滑的阅读体验——玄穹为二两三钱月薪拼命，是职场人的灵魂共鸣；刘子骥封印桃花源的真相，是对历史奇幻的全新想象。

　　不愧是马伯庸。

　　字数1676，转自文刀刀，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767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