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大地》：共生与守望

杨超越

　　作家杨志军的《雪山大地》是一部集诗意、张力与深刻性于一体的小说。作者在青海生活了很长时间，有着丰富的生活积累。小说中的细节描写展现了作者对藏地生活的深入理解。他把对草原的真情实感，以质朴的语言和生动的故事呈现出来，让人读来耳目一新。与阿来的《尘埃落定》、李娟的《羊道三部曲》等表现草原游牧生活的作品比较，《雪山大地》又有其独特的文学风格。虽然书的后半部分风格从现实过渡到了浪漫，与前半部分的风格有些脱节，但是瑕不掩瑜。非常值得一读。

　　一幅徐徐展开的藏地生活画卷

　　小说的情节围绕解放以后主人公强巴一家在草原的经历展开，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作者以藏民的日常生活为叙事基础，细腻描绘了雪山、草原、牧场等自然环境以及藏民的生活方式、风俗习惯。无论是面对严寒、野兽，还是应对自然灾害和人际冲突，作者以紧凑的叙事节奏构建出层层叠加的紧张感。同时，情节深度挖掘了藏民在困境中的坚韧与智慧，展现了生命在极端环境中的顽强性。小说的语言兼具诗意与现实感。作者以清新而富有张力的文字描绘雪山与草原的壮美景象，对自然崇高感的描绘赋予小说一种诗意和浪漫的氛围，仿佛将读者带入一个原始而纯净的天地。在描写人物日常对话的时候，语言又变得质朴自然，非常生活化，仿佛带着草原特有的语气和声调。

　　更可贵的是，小说不仅仅描写了草原的外在景象，更深刻挖掘了牧民在这片土地上的精神世界。很多情节和描写体现了对自然与人性的双重关照。小说中贯穿着一种人与自然相互依存的哲学思考：自然既是牧民赖以生存的依托，也是他们必须时刻对抗的对象。这种矛盾关系使得作品充满了张力与深意。

　　人与自然到底是什么关系？

　　《雪山大地》是一部兼具地域特色与人文思考的小说。书中描绘的雪山、草原、风暴等自然景观不仅是故事背景，也象征着命运、生命的轮回以及人类与自然的对抗与和解。在《雪山大地》中，藏民与自然的关系贯穿始终，形成了作品最核心的主题之一。这种关系既是生活的依赖，也是精神的寄托，同时还是生死的考验。藏民对自然的敬畏与抗争的平衡深刻反映了他们独特的价值观与生活哲理，展现了一种在困境中求生存、在敬畏中找平衡的文化智慧。

　　一方面，藏民对自然怀有深深的敬畏，这种敬畏源于他们对自然力量的理解和谦卑。他们相信雪山、草原、河流是具有灵性的存在，既是生命的源泉，也是不可违背的力量。另一方面，虽然敬畏自然，藏民也在与自然抗争中展现出顽强的生命力。无论是寒冬中寻找牧场，还是面对野兽和风暴的威胁，他们都在不懈地努力生存。抗争不是对自然的敌对，而是一种求生存的智慧。

　　《雪山大地》中的藏民对自然的态度是敬畏与抗争并存的，反映了一种深刻的生态智慧。他们的价值观以共生为核心，强调家庭与群体的守望，而生活哲理则体现在对自然规律的顺应与信仰的坚守中。这种态度、价值观和哲理，塑造了藏民在恶劣环境中坚韧而有尊严的生命形态，也为我们今天重新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提供了重要启示。

　　草原生活的乐观与幽默从何而来？

　　《雪山大地》和李娟的系列作品类似的是，都展现了草原牧民乐观风趣的一面。藏民生活在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但他们却以乐观和幽默的态度面对生活中的困境。那么，可以说是苦中作乐的幽默感从何而来呢？作者通过细致入微的描写，很好的解释了其中的原因。读者能从书中感受到，这种态度并非源于对现实的逃避，而是深植于他们的文化传统、生活哲学以及生存智慧之中。

　　首先，藏民的乐观与幽默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他们对宗教信仰的虔诚。书中随处可见的祈福真言就是他们的精神寄托，念祈福真言不仅是一种心理支持，更是以轻松的方式面对不可控的自然力量的一种办法。轮回观念让他们面对自然灾害或生死离别时，能够从容应对，甚至以一种超然的态度调侃生命的无常。

　　再有草原生活相对是比较枯燥的。藏民生活在以家庭和社区为核心的小型社会中。集体意识使他们在面对困境时，能够依靠彼此的支持，减轻个体的孤独和无助感。牧民在严冬放牧时，常通过彼此开玩笑、讲趣事的方式缓解紧张气氛。这种幽默感不仅增强了群体的凝聚力，也使他们在困境中更有勇气坚持下去。藏民的幽默常常与他们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密切相关。即使是在资源匮乏、天气恶劣的情况下，他们依然能够找到值得笑谈的事物，依然会寻找生活中的小乐趣。这种“苦中作乐”的智慧，使他们的幽默带有一种从容和超然的力量。

　　《雪山大地》通过塑造这些鲜活的藏民形象，展现了人类在困境中的精神力量，也为读者提供了一种面对生活挑战的启示：幽默与乐观，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一种智慧。

　　后半部分是否有点夸张和超现实？

　　从整体上看，《雪山大地》的后半部分确实出现了一些与前半部分风格和现实感有所脱节的情况。前半部分的叙事风格更贴近现实生活，展示了牧民在恶劣环境中的日常斗争，包括如何在自然灾害中求生、如何维持与家人和邻里的关系等。这些描写细腻、真实，让人感受到生活的重量。

　　然而，后半部分的情节走向更加戏剧化，叙述中夹杂了更多寓言性和象征性的表达，逐渐远离了前半部分构建的生活逻辑。本来前半部分中有些超现实的描写，比如主人公所骑的马的神力。但是因为整体描写以及和时代背景的结合还是偏现实的，所以并不违和。后半部分主人公做贸易、建新城，解决草原沙化等等，主人公妻子建麻风病医院这些情节都太理想化了。面对困难和问题，主人公往往能通过个人的勇气或智慧找到令人惊叹的解决方案。主人公的形象逐渐从一个普通牧民转变为一种精神领袖般的存在。他的选择和行为更像是对藏民族传统价值观和哲学的象征，而不再是单纯的现实人物。让读者有一种看创世纪造物主的感觉。

　　可能作者是想赋予了小说更强的象征性。因此，后半部分的风格变化或许可以被理解为作者追求精神高度与叙事突破的尝试，但是却造成了与前半部分的客观上脱节。不能不说这是一个遗憾。

　　与其他草原主题作品比较

　　在反映草原牧民生活的作品中，《雪山大地》以独特的视角与艺术手法填补了某些空白。如果说《尘埃落定》更多关注文化冲突的深刻性，《羊道三部曲》和《我的阿勒泰》致力于捕捉日常生活的平淡之美，那么《雪山大地》则赋予草原文学更多的时代张力。

　　《尘埃落定》的叙事更倾向于家族史与权力斗争的展开，其情节以命运的荒诞性为特色，较少涉及生存环境的直接冲击，更多表现的是历史的厚重感。其 带有浓厚的民族叙事特色，其语言融入了藏地文化的神秘与超现实氛围，读来如同梦境。从时间线来看，《雪山大地》完美衔接了《尘埃落定》。看过《尘埃落定》 的读者对《雪山大地》中头人与牧民的关系会有更深刻的理解。《羊道三部曲》是一种更私人化、内敛的叙述。作者聚焦现代视角下的牧民生活，讲述牧区生活的日常困顿与劳动，捕捉牧民生活的细节之美。《雪山大地》的故事节奏更加紧凑，既有对草原生活的深刻展现，又通过危机时刻的选择与牺牲塑造出人物性格的立体感。

　　字数：2503，转自：BW书影志，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6368841